因为升学政策的多样性,高三上学期的时候有很多同学就开始忙着搞综评。
私立学校的大部分家长有钱有时间,“稍微”花点钱,跑几个机构找人走走关系就可以给自己孩子挣一个更好的前途,又何乐而不为。
综评这东西在高中的前两年一直默默无闻,班级里无人主动提起,到了高三摇身一变变成一个迷人的香饽饽,被苦分数久矣的学生捧得水涨船高。
谁都知道综评不一定能过,有些大学即使过了后,分数线砍了十几分或几十分下去自己也不一定能考得上。
但万一呢,万一就差那十几二十分就能捡漏上一个和自身实力相比更好的学校呢。
综评那些弯弯绕绕很麻烦,每个大学的标准不同,有些甚至需要硬指标,比如说某些外国语学校,如果想搞清楚需要细细研究。
徐缓她家里没人去看这个。
喜欢“劝学”的徐珩一心读书考高分,只以分数为本位,根本没关注过综评这一条路。
在徐缓印象里的父母在外地每天工作时间很长,即使和他们说了帮着她看看,大概率也是口头上就说没有功夫就回绝了。
这次小周测数学又没上三位数,老师拉自己去谈话,让她上点心,课间没事多刷点题。
数学38套开了封后一直在做,整卷试卷的边角在塑料外壳的摩擦下卷起了边,外壳的结合处也裂开了。
语文老师挑了两节晚自习组织全班同学一起写了一篇环保作文送去竞赛。
很巧的,徐缓通过了初赛,又很巧的在复赛阶段得了省二等奖,可以去参加决赛。
复赛的考点是在本校,但决赛的考点是在山东,时间定在这周的周末早上,当天乘高铁去当晚回。
环保作文的奖还是有点含金量的,徐缓想着既然通过了那就去凑个热闹看看,反正奖多不压身,万一对综评有用呢。
那时的徐缓还是把综评的水看着太浅了。
班级组织了几个人同去,徐缓虽然舍不得这来之不易的假期,还是忍痛报了名。
11月下旬了,气温降得厉害,出门在外要毛衣再套件大衣。
周末早上临出门,徐珩一边给她脖子上缠着围巾,一边细细叮嘱她:“到时候跟好你身边的同学,一起走不容易走散,要是迷路了就看导航,害怕就给我打电话。算了,你到那里就给我发个消息,考完了要去哪里转转也给我说说,要回来了也发条消息。好吗?”
“知道了,知道了,拉磨的驴也没你这幺絮叨,老母鸡也没你这幺操心。”徐缓手指按在下眼睑,扯了下下眼皮,朝他做了个鬼脸。
徐珩温柔地笑笑,伸手去理她后面翘起来的衣领:“担心你不好吗?我看网上都说被人挂念可是要珍惜的。”
“你不是一直都在吗?要特意珍惜啥子?”
“嗯……也对,那我就在你身边常常挂念你。反正习惯成自然了。”
“今晚来高铁站接我吗?”
“嗯,晚上想吃什幺?”徐珩拿起电瓶车钥匙,一手推着裹成一个“灰色石墩子”的徐缓往门外走,一手锁了门。
“老样子呗,你做啥我吃啥,反正也没我讨厌的。”
“说了跟没说有啥区别?搁这说轱辘话呢?”
“思考要废脑细胞的呀……”
“唉…反正…总而言之就是随便。”“石墩子”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一阶一阶楼梯跳着往下走,后面跟着一个“石墩子”的哥哥。
考试总是不愉快的,写作文的时候绞尽脑汁思考着立意,看着时间一点一滴流去,徐缓最终还是选了一种老套一点的之前练过多次的写法,在考试结束前堪堪写完。
和她同行的是之前同桌过一段时间的女同学,关系挺好的,在一起也有话聊。
因为考点是在学校里,所以两个人就结伴一起在校园里逛了逛才走。
出来一趟看见了不同的风光,目光所及几乎都是新的,在人群中看见的人都是一生只会相见一面的缘分。
她第一次坐了高铁,还坐了记忆中的地铁,很特别的体验,虽然小时候跟着爸妈坐过一回,但那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远没有现在给人的感受强烈。
但不知为何,越是接触到一些新东西,她却总是越觉得恐慌、乏味和焦虑,未知带给她的从不是什幺惊喜和幸运,而是不可探知的不确定。
徐缓开始想念,她总觉得要有个人在身边,陪着她经历这些新奇的事物,帮助她建立耐受的盾牌,告诉她不要害怕,因为自己会永远陪着她走下去。
好想徐珩,他在干什幺呢?
坐在高铁上,她掏出蓝牙耳机戴上,给徐珩打字:“我要到了,你来了吗?”
“没来。”两秒的语音。
她发了一个代表愤怒的emoji,又打字:“咋这样?”
“那你咋不给我发消息?怎幺了?玩的太开心忘了我了?”
耳机里传来她熟悉的声音,透着淡淡的笑意。
“没有。”她眼睛有点发热,一种名为眷恋的情绪催着人难受。
“那里好看吗?”
“挺好的。”
“怎幺了?出去一趟变成小貔貅了?一小句一小句往外蹦?”
“你烦死了。”她眨了眨眼睛,眼泪糊在眼眶,她擡手用袖子蹭掉。
“好好好,不烦了,见面和我讲讲,好不好?”
“嗯。”她打完这句话,吸了吸鼻子,心里感慨:没想到已经没骨气地伤感到这个地步了,自己难道是有什幺分离焦虑症吗?
背着书包跟着人流从高铁口出来,绕过一折一折的铁护栏,她看见穿着一件黑色风衣的徐珩,他的脸颊白里透着一层薄薄的粉红,应该是被冷风吹成这样的。
徐缓从人群中挤出来,挪到徐珩面前一头栽了进去,温暖的,区别于冰凉的空气。
他伸出一只手搂着她带着她往前走,把徐缓肩膀上的书包取下来拎在手上:“作文顺利吗?”
“乱七八糟。”她声音含含糊糊的
“进了复赛已经百里挑一了,很强。”
“哼哼。”她继续在他怀里腻乎。
回家的路上,徐缓把手揣进他外套口袋里,头搭在他后背上,脸上刚刚被徐珩包得只剩下出气的鼻子和聚光的眼睛。
马路两边的店铺闪着形形色色的光,家里这座城市白天应该是下了点雨,柏油马路上的积水在路灯的照射下反出亮亮的光。
车水马龙的喧嚣,市井人家的热闹此时好像都与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自己无关了,只剩下岁月静好的宁静。
路上遇到一个卖烤红薯的摊子,徐珩问她要不要,她说好,他就停下来付钱买了个小的,够徐缓正好吃完的,让徐缓揣在口袋里捂着。
小学的时候,冬天下课,学校门口就会出现卖烤红薯的炉子还有爆米花的摊子,徐珩小时候有时可以从大人手里攒到一点零花钱,等下一次放学的时候就买两个,两人一边吃一边往家里走。
慢慢的,他年纪大了,变得不怎幺爱吃这种甜的东西,但既然是看到了,还是想买一个给徐缓。
看着她吃,就好像是自己也吃过了。看着她拥有,就好像是自己也拥有了。
从小到大,他照顾着她,好像这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变成了他行为的底层代码,和他的人格也融为一体。
他看着她长大,从小时候她会有样学样地模仿他这个做哥哥的行为举止到现在长成与他完全不同的个体。
他也在被她吸引,默默记下她的某些口头禅,学着她的某些语气和腔调同她说话,希望可以和她有更多说不完的话题。
年纪越大,他反而觉得那些连在他们中间的那些隐形的线越来越多了,丝丝缕缕的,她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他的内心,让他放不下她。
到家后,他的手绕到她颈后,有条理地慢慢把她脖颈上盘成一圈圈的围巾解开,再挂到旁边竖着的衣架上。
她安静地低着头让他拆,目光抚过他纤长的弯弯的睫毛,手里还是那个红薯,隔着塑料袋和手套暖烘烘地捂着她的手。
温暖+安心+徐珩=自己可以松懈下来的状态。
许是当时感觉太幸福了,幸福得不是很真实,感官变得迟钝,让人昏了头了。
劳累的神经开起了差,在熟悉的气息面前无力招架。
思考变得慢吞吞的,呼吸也变得慢吞吞的。
她感觉整个人像一块被泡在热牛奶里的饼干。被浸透得完全,酥脆被瓦解成柔软,又渐渐被奶液所同化,融合得不分彼此。
“喜欢你。”
她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
脱口而出的时候不觉得有多难,没有想象中的阻滞。就像是刚刚好,一切都理所应当的水到渠成,自己好像只是在重复一句构词简单的已经说过不下千遍万遍的话。
徐珩沉默了,很长久的沉默。
他匆匆低下了头,像是脸上被迫蒙上了什幺让别人看到自己就会感到羞愧的东西,伸出去的手不自然地收了回来,僵硬地垂在身侧,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
说出去的话像是有十足的分量,把嘴唇震得发麻,干涩得让她下意识舔了舔唇,收回来的舌尖顶到的……还是熟悉的牙齿。
或许是下意识地,敏感地,巧合地……
总之两个人都没有把这句话套到另外一个更合适的含义上。
徐珩的表现相比她之前曾想象过的,还是出乎她意料的镇定。
他再擡起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可以算得上认真:“念念,我们马上就要解脱了,我们值得更好的。”
呵……
言之凿凿,情之切切。
表情是多幺的诚恳。
心脏像是触电了,她一瞬间呼吸不上来,喉间正流通的空气梗在中间,像是要把人溺毙。
她低下头捂住嘴咳嗽。
她要把这口气咳出来,把那番大脑难以消化的言语咳出来。
徐缓咳那几声听起来很用力,架势大到徐珩开始紧张。
那弯弓起的脊背很瘦削,薄薄的。
他伸过手想去扶她,她往旁边躲开,两滴眼泪晃到地板上,砸出两个圆圆的亮片。
连一点点考虑的机会都没有吗?
明知道可能会是这种结果,为什幺要心血来潮说这种话?她对自己刚刚的口不遮拦恼火,可木已成舟,所有的侥幸和不甘心一瞬间被戳破,像一只鱼鳔破了的死鱼。
她会失去他的,他会不要她的。
什幺叫做我们都值得更好的人,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你不明白吗?
你不要再说了,说那幺好听做什幺,其实就是我不值得吧,不值得你去考虑
其实就是你不想被我耽误,你认为自己值得更好的。
脸颊两侧垂下的碎发混着泪水糊在眼角。她不愿再想那幺多,苦恋凭什幺只折磨着自己,低着头一股脑把这些话全吐出来了。
原来那些体贴,那些陪伴,那些爱只是因为这层血缘。曾经那些粉红色的泡泡化为暗红色的污血在血管里流淌。
她在心里唾弃着自己。
你看,徐缓,没有这层关系,徐珩还会照顾你吗?他照顾你不就是因为他是你的哥哥?你怎幺那幺自恋?你怎幺敢去玷污这份感情,到头来只有自己脏得彻彻底底。
我没用,我不要脸,我自私,我恬不知耻,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这幺去肖想你……
他看着她的泪,看着她正在颤抖的灵魂,还是做不到旁观她的绝望和痛苦,一步步试探着靠近她,轻声安抚她:“不是这样的,念念,不要这幺说自己好不好?……”
现在该怎幺办呢?倒在地上撒泼打滚然后逼养了自己好几年的亲生哥哥爱上自己吗?这听着很扯淡,她也做不到这幺没良心,逼不喜欢自己的徐珩和自己乱伦。
她好像也没理由去恨他,恨他不爱自己吗?连他是否应该爱她都不能算是义务,他是一个个体,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有权利去决定自己的感情。
你忘了吧,我也不会再提了
如果你介意,你觉得难受,觉得我影响你的学习,影响你的人生了,可以告诉爸妈,我去哪里都无所谓。
走,大不了就走,当初从父母那里来到了这里,既然这里不适合自己了,那就再走,走到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地方就好了,那样就好了。
真他妈是丢脸丢到了极致,生平的第一次告白是对着自己的亲哥哥,第一次被拒也是源自亲哥哥,她厌弃地说出这些破罐子破摔的话,不愿去思考这些话背后的含义。她的心已经破碎,只想马上逃离。
徐珩不肯,不肯让她就这幺走。他一把拉住徐缓的胳膊,借着身高一只手虚虚环着她,低着头低声说:“去哪里都无所谓吗?学习怎幺办?现在高三了,徐缓你是真把自己的人生当玩笑过了?”
“因为我讨厌你,不想再看见你,你满意了吗?”
她没有躲避他的眼神,擡头直视他的眼睛,表情很决绝,脸上挂着泪,刚刚的情绪过于激烈,涨红的两颊。
他面上没有因为徐缓突如其来的敌意和爆发而流露出惊讶,只是了然地笑了笑:“念念的喜欢和讨厌是可以同时进行的,是吗?”
“你他妈能别提这个词了吗?”
她吼完后,房间安静了很久。
她很反感徐珩这种类似于打哈哈,递台阶的行为,“喜欢”这个词可以轻易地从他嘴里说出来,不带任何词语色彩。
可她不行,因为那不是玩笑。
他垂下头,又是一脸沉默,却不回避,就像一根木桩,木木地竖在那里,看不出情绪。
低头收拾完骨子里的自卑后,她又换上了一份笑脸,用阴阳怪气的话去刺他:“我怎幺配喜欢你呢?你说,对不对?哥哥。觉得恶心吗?怎幺不生气?听到亲妹妹恬不知耻的告白不应该生气吗?还是在忍?那也太给我面子了吧,我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感谢您忍了我这幺多年……”
“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他忍不住直接打断。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她做得到吗?
可这些年的情愫早已经蛮横地在她心里扎了根,现在再说这些话已经迟了。
“哥哥,你有喜欢过人吗?”
“没有。”
“那你凭什幺……”说你不喜欢我……
“念念,你不该喜欢我的。”
“什幺叫做不该,喜欢就是喜欢,无关其他什幺别的东西。”她珍惜着这份感情,守护着它的尊严,不许任何人轻视或者是染指它的底色,哪怕这个人是徐珩。
“如果我们现在在一起了,那之后呢?感情是会有变化的,万一以后情感变质了,或者是被其他人注意到了,甚至是发现了,我们又该如何自居?分手后我们还能做回兄妹吗?这是不好收场的。”
都是说辞。
她心里不屑,冷笑了一声,把心里话以一种嘲讽的口气说出来了:“哪有那幺多顾虑?其实就是不喜欢而已,如果是真的喜欢,即使是困难再多,两个人也都会愿意尽最大的努力在一起。”
“你就是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而已……”
刚刚脸上残留的泪快要干掉,泪痕扒在脸上,痒痒的。每次难过时她的情绪总是一阵一阵的,好不容易压制住,不想再哭。心里却只要又一想到现在的局面,很快又有温热的泪重新润湿脸颊。
徐珩嘴角往旁边咧了咧,那抹苦笑落在徐缓的眼里十分刺眼,就是在找补:“你也明白,不喜欢也不能强求,对不对?”
“呵,是啊,我和状元有什幺好聊的,我拉低人家档次了,人家未来可是成功人士,到时候想找什幺样的不能有,我这个野鸡一辈子也没福飞上枝头变凤凰,没那个本事去挡人家的青云路。”
“念念……”他语气无奈,却没有责怪,只是在呼唤她的小名,那双疲惫的眼睛默默看着她,许许多多的话不能说出口。那段隐情,那道深深的疤痕,欲说还休。
过激的话喊完,徐缓低头怔楞着,气氛安静地归于零点。
是啊,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自己总不能死皮赖脸地粘在徐珩身上过一辈子。
“不生气好不好?”
“不要生哥哥的气好不好?”
“算哥求你了,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这样再哭下去了……”徐珩往她这边走了两步,伸手想要擦去她脸上的泪,拇指抚过她的眼角。
悬在她上方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也在痛苦吗?
“是我配不上你的,配不上这幺好的你。你生气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只要解气就好,可是可不可以不要不理我……你明明知道我……”
他手指落在她的下巴,微微往上擡,要她去看他的眼睛,看他同样鲜血淋漓的伤口。
“抱歉,我做不到。”她别开脸,他的手指从她脸颊上轻轻擦过。
对不起。
可能是我太自私了,就像妈妈说过的,我是一个自私鬼,做不到你这幺无私慷慨。一根刺扎下去,自己就可以记仇很久很久。
无法面对这残酷的事实,无法面对乌托邦破灭的痛苦,无法面对变得愈加畸形的自己。
徐缓转身回了房间,背影看着好像很冷漠很决绝,但她清楚那只是狼狈的逃跑。
后半夜,她躺在床上流着眼泪看着手机锁屏上不断弹出来的消息和通话来电。一开始只是有规律地发消息,后面对方就成了自暴自弃地不成章法的频繁来电。
她不接听也不回答,就这幺晾在那边,任凭数字的不断积累。
再后来,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徐珩在她的门口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身体冻僵才慢慢拖着身体回了自己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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