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衡听完，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打着点滴的手背上，透明的液体一滴滴落下，像在数着他心里那些混乱的思绪。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差不多都倒干净了。”
池衡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沉声说了一句：“她一个人扛着这些，肯定很累。”
这话像是说给路翊听，也像是在对自己剖白。
所有过去的疑团在此刻彻底解开。池衡还是问出了一个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在纽约的时候，她跟你说过……还在意我？”
路翊挑了挑眉，脸上终于有了点鲜活的表情：“你以为呢？当初在招商会上她面对你根本就演不下去……池衡，你是真蠢还是装蠢？”
池衡没接话，只是唇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你也别太得意，”路翊适时泼了一盆冷水，“我这个‘男朋友’的身份，估计还得当一阵。而且……我家里总念叨着订婚的事，她那边压力肯定也不小。”
池衡的眉头又蹙了起来：“订婚？”
“不过是应付我们两家的说法，等时机成熟了，应该会结束……”
路翊又抿了抿唇，似乎在斟酌什幺，但还是补充道：“她承受太多了，与其让她这幺煎熬，不如我亲自跟你说清楚。池衡，你不要怪她……你是个聪明人，该明白她的难处。”
池衡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也清楚曾婳一的为难。
片刻后，他缓缓擡起眼：“我明白，这两年，谢谢你陪在她身边。”
这句郑重的道谢出乎路翊的意料，他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用不着谢我，互相帮忙罢了，她也没少给我挡枪……”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病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曾婳一满脸泪痕，额前的发丝跑得有些凌乱，整个人摇摇欲坠地靠在门把手上，直直地望向病床上的池衡。
李姚在后面一路小跑跟进来，喘着粗气，手里还拿着池衡那部刚修好的手机，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上前还是该退开。
池衡看到曾婳一的瞬间，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下意识地想要起身，不小心扯到了输液管，他却浑然不觉。
“一一？你怎幺……”
曾婳一听到他的声音，紧绷的情绪瞬间决堤，泪水夺眶而出。
她踉跄着扑到病床前，膝盖撞到床沿都没顾上疼，直接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脑袋埋在他颈侧，哭得泣不成声。
池衡感觉颈窝处一片湿热，他艰难地擡起那只没输液的手，轻轻搂住她：“别哭，我没事……”
曾婳一搂得更紧了，她带着满心的后怕与委屈，在池衡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混蛋……你知不知道，我听李姚说你出车祸……心里有多害怕……”
池衡被这一口咬得闷哼，可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忍着疼，捧着她湿漉漉的脸，用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温柔地哄着：“你看，我这不活得好好的吗，嗯？”
曾婳一擡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他额头上的纱布，还有插着输液管的手，眼泪掉得更凶了。
“咳。”
路翊的咳嗽声突兀地插进来，打破了这过分亲昵的氛围。
他不知何时退到了窗边，背对着二人，正假装对窗外那棵树产生浓厚兴趣。
李姚也赶紧把修好的手机和文件放在门口柜子上，低声道：“池总，手机修好了，事故处理完了，我先出去。”说完便迅速溜走，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曾婳一浑身一僵，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旁边还有人。
她慌忙从池衡怀里退出来，下意识想去够旁边的椅子，想找个地方坐下，又或者说点什幺来打破这尴尬。
池衡却在她手腕离开的瞬间，反手一把握住，不容她逃离。
他擡眼，目光平静地看向窗边的路翊，对曾婳一说：“路翊都告诉我了。”
曾婳一懵了：“……什幺？”
路翊终于转了过来，他脸上没了刚才假装看树的淡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委屈的表情：“我才是被池衡撞的那个啊，你怎幺都不关心一下我？”
池衡没好气地瞪了路翊一眼，却也没反驳。
曾婳一看看路翊，又看看池衡：“到底……怎幺回事？”
路翊叹了口气，言简意赅：“简而言之，我的秘密，不小心被池总撞破了。他呢，好奇心过剩非要跟车，结果技术不过关，把自己送进了医院。我看他可怜，又不想你难受，就干脆……坦白了。”
曾婳一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看向池衡，心里涌上巨大的愧疚。
池衡没等她说话，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是我自己决定跟过去的，出了意外也是我自己的责任，和你无关，别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路翊也连忙点头：“对，他就是活该，真没事，就一点皮外伤加轻微脑震荡，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
他的目光又在两人紧握的手上扫过，非常识趣：“我看这儿也没我什幺事了，你们俩……好好聊聊？”
病房内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曾婳一看着池衡，千言万语堵在嘴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池衡顺势将曾婳一往怀里带了带，让她能更舒服地靠着自己没输液的那侧肩膀。
她的脸贴着他的颈窝，清晰感受到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驱散了她一路奔波的恐慌。
可刚才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悄无声息地往下掉，一颗接着一颗。
池衡察觉到她微微发颤的呼吸，低头看她，腾出手，指腹轻轻擦过曾婳一的眼角，把那不断涌出来的泪珠拭去。
可擦了又落，落了又擦，他索性低下头，在她湿漉漉的脸颊上印下几个极轻的吻：“不哭了，我没事了，真的。”
曾婳一吸了吸鼻子，把脸在他颈窝更深处蹭了蹭。
沉默了片刻，池衡垂眸，看着两人自然交握的手，忽然轻声开口：“一一，扛着路翊的秘密，应付两边家里……是不是很辛苦？”
曾婳一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这个，愣了一瞬，眼眶又热了起来，喉咙像是被什幺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以后你害怕的、为难的事，分我一些重量，让我帮你一起扛，好不好？别再一个人硬撑了。”
曾婳一泪眼朦胧地望着池衡，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等池衡再说什幺，她忽然倾身凑上前，吻轻轻落在了他的唇角。
她的唇很凉，混着眼泪的咸涩，轻轻厮磨着他的唇瓣，没有深入，只是这样浅浅地触碰。
像在确认彼此的存在，又或者是把那些心照不宣却未说出口的话，都掺进这个吻里。
池衡显然没料到她会在此刻主动，这瞬间，监护仪的滴答声仿佛都慢了半拍。
他微微仰头，贴着她的唇辗转几下，没有深入探询，只是小心翼翼地回应。
这个吻，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