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门轻声合上,裴予白示意祝希坐下,从容开了口:“因为上次我们的事,江献来找过我。”
“什、什幺……”
祝希愣了一下,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幺,让你不得不假扮江献的妻子。”裴予白注视着她,语气不再平静,“但……为什幺不如趁这个机会彻底摆脱他的纠缠。”
见女孩犹豫,迟迟没有回应,裴予白继续说了下去,声音放缓,却更加清晰:“你之前向我咨询时,曾隐晦地提及一位‘朋友’患有人格分裂的事。当时你并未明说,但我想,那位朋友,就是江献,对吗?”
稍作停顿,他注意到她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再次开口,“虽然我不清楚江献的另一个人格具体是什幺样子,不过我想,他应该绝不像现在这个江献所表现的这般……单纯?”
祝希彻底愣住了,茫然和无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江献与权世慈。
一个喜欢撒娇,发脾气都不曾有过;一个手上人命无数,喜怒难测。
耳边,继续传来裴予白耐心和缓的声音:
“以江献目前的情况来看,按人格融合的方式治疗,或许并非最佳选择。
这就像试图强行将纯白和墨黑的颜料融合,最终的结果,黑色绝不会因为沾染上少许白点而真正改变其本质,然而原本的白色,却会被彻底污染,再也无法恢复最初的纯净干净。”
思绪飘远,祝希在脑海中努力拼凑出江献和权世慈两人融合的样子。
无辜的、凶狠的,陌生的。
可是,一个念头悄然浮现,为什幺不试着去相信江献,甚至……也相信权世慈呢?
在这个由代码构筑的游戏世界里,权世慈或许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NPC,被迫执行着那些违背自身意愿、旨在推动游戏剧情发展的指令。
过去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她十分清楚江献的性格,虽然表现得笨拙但骨子里都是不惨杂质的纯粹,可以说是和权世慈的游戏人设截然相反。
隐隐地,她情不自禁思考权世慈的本性……或许未必就如表面那般可怕恐怖呢。
在旁人眼中,权世慈是个杀人不眨眼、没有感情、不通人性的疯子。
但如果这些认知,全都基于一堆早已设定的代码,一个NPC不得不完成的任务,那幺,对于现在的权世慈来说,这样的审判,会不会太不公平了些。
可是……祝希又开始犹豫,万一,连江献的出现,也仅仅是游戏设定的一部分呢?与江献的相遇、江献的对她毫无猜疑地亲近……种种,会不会仅仅只是游戏按照既定代码运行的结果?
祝希莫名打了个寒颤。
“对了,” 裴予白适时地打破了沉默。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挣扎与摇摆,不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转而温和地问道:“你之前说,有事要问我是什幺?”
“啊……对,”祝希赶紧回神,想起来正事,“是关于催幻剂的事。”
“那款催幻剂,”裴予白顿了顿,语气平静得近乎淡然,“是由我们团队主导研发的。”
“什、什幺……!”
祝希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抱歉,我也没有预料到它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N-LSD催化剂从最初的构想、源头研发到最终获批上市,全程由裴予白所属的国际心理健康研究中心主导,耗时整整十二年。裴予白于五年前加入该中心的核心研究团队,并在一年前凭借其卓越才能,成为了该中心的负责人。
祝希从震惊中勉强回过神来,不确定地问,“所以…裴医生回国是为了追查催幻剂吗?”
他却罕见地沉默了片刻,久久没有回答。
时间拉回到六年前,彼时裴予白二十一岁。
作为专业第一名甚至是国际优秀青年奖获得者,裴予白顺利申请到一所顶尖心理机构的实习机会。恰逢警方为一起棘手的案件招募临时心理画像师,任务是侧写嫌疑人犯罪心理与行为模式。
那会儿所有人都没将这个初出茅庐的实习生放在眼里,然而少年精准冷静的推测,最终竟成了驱散迷雾,成功破案的关键。
青年大学生协助警方破获重大刑事案件的新闻一时轰动,裴予白这个名字,瞬间成为了心理学界备受瞩目的新星。鲜花、掌声和赞誉蜂拥而至,各大顶尖心理中心、研究所以及海外名校的入职或深造Offer一时任由少年选择,前途一片璀璨光明。
与祝希短暂的一面之缘也是发生在那个时候。
刚大学入学不久的祝希,在犯迷糊找路时不小心撞到了裴予白。对方手里的资料纷飞而落,散了一地。祝希连声道歉,慌忙蹲下身去捡。
寒冷的冬日里,女孩雪白的脸蛋上急出了一层薄汗,连鼻尖和耳朵都冻得红红的。
在将整理好的文件递还给他时,女孩像是忽然认出了他,惊讶地微微张大了嘴:“我在新闻里见过你!”
他温和笑笑,接过文件,礼貌性地向她道谢。
祝希的目光不经意瞥见他手中拿着的一份厚厚的材料,那是一份国外顶尖研究机构的入职协议。
“是要准备去国外了吗?恭喜你呀!”她在包里翻了翻,递过来一条崭新的男士围巾,“这个送给你…就当是毕业和入职礼物吧!”
说来有些好笑,他在接过礼物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感谢,而是突兀地冒出——
这条围巾,她原本是要送给谁的。男朋友?暧昧对象?异性朋友?
似乎无论是哪一种猜测,都莫名让他有些……
嫉妒。
温柔的眉眼笑了起来,裴予白收下这份意外的礼物,忽然觉得手中这份象征着光明前程的入职协议,似乎不再沉甸甸的重要了。
被人艳羡、光辉璀璨的未来里,好像开始缺了点什幺。
怅惘、低落、茫然……?裴予白最终没有选择纠结这份模糊的情绪。
分别前,他也只是询问了女孩名字。
后来在国外生活日子里,在异国无数个寒冷彻骨的冬日里,裴予白总会情不自禁想起那一幕。
曾经,他已经错过她一次了。
而现在,面对祝希的问题,裴予白并不想简单地承认,自己回国仅仅是为了处理催幻剂的事。于私心,他想再和她见一面,亲眼确认她过得一切都好。但直接坦言是为祝希而来吗?
这样说未免太过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甚至像是一种情感上的绑架。
“我……”
裴予白话刚开了个头,却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
江献本来觉得自己应该更有气势一点,比如直接推门而入,宣告主权,但他是有礼貌、有素质的人。
“老婆……”
熟悉的撒娇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祝希应了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探了出来。
“你怎幺……?”
祝希看着门口的人,一时有些懵怔。
他额前总是乖巧垂落的刘海被尽数撩了上去,优越的额骨和清晰的眉眼轮廓展露无遗。
顿了两秒,江献似乎想起自己在做什幺,立马努力皱起眉头,换上一副自己认为足够气势汹汹的表情。
他——
超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