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n Kwai Fong醒目路牌伫立在街边，夜蒲胜地果然名不虚传，落霞还未散尽，成条街已经是人潮涌动。
比起附近中环的循规蹈矩效率至上，兰桂坊的离经叛道和恣意洒脱，抚慰了这座城市快节奏的疲惫。
每一盏霓虹都在叫嚣，每一杯酒精都在引诱。
此处已不再是本港开埠时期让鬼佬流连忘返的烟花之地「烂鬼坊」，现在已被林立商厦包围的小小L型区域每日按时灯红酒绿。街道、酒吧、各色人种面孔交错，音乐声浪穿街过巷，纸醉金迷彻夜笙歌，仿佛享乐主义可以持续一整个世纪。
入夜，就像是觅食时间，寻欢动物纷纷聚集老兰，酒吧是最热门朝圣地。
郭城抵达目的地，穿过拥挤人潮进入酒吧。
只见卡座内的光头佬Wyman满面春风，身旁坐着一位新结识的鬼佬男友，样貌生得风流，是他一贯喜欢的款。
Wyman性格张扬搞怪，热衷穿梭各类时髦场所，尤其喜爱凑这种热闹。
齐诗允坐在两人对面，看见郭城到来如同看见救星———
因为她实在是受不了光头佬和男友Keenan卿卿我我。她不歧视同志，但是歧视不分场合腻腻歪歪的同志。
Wyman之前和两人聊天时得知，郭城从英国回港后未曾接到像样Case，而他的新男友同样从事传媒行业，亦是香港外国记者会（FCC）会员，便想要借机举荐怀才不遇的郭城，所以才约两人来这间新开业的酒吧共饮。
回归在即，世界各地的传媒人涌入香港，大家都想要见证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历史时刻。
而FCC办公地点临近这片区域，老兰便成为聚集各国传媒力量的场所。
四人相谈甚欢，阅人无数的Keenan也看出郭城是个不可小觑的潜力股。鬼捞当即互留了联系方式并介绍两个客户给他，还盛情邀请几人下周一起乘双子星号邮轮畅游公海，并作为嘉宾，观看由他新编排的歌舞剧。
酒精持续上头，酒吧劲歌热曲震耳欲聋，强烈鼓点不断炒热气氛，舞池里形形色色男女身躯紧贴，绚烂灯光犹如飘忽不定的魅影，叠加在每张意乱情迷的脸。
一首劲爆热辣舞曲节奏响起，舞池中欢呼尖叫更甚：
「…虽喜欢千双眼向我扫射」
「如你爱我最心爱是哪些？」
「如果心底的我是狂又野」
「还爱我吗？继续爱多一些」
「我的心只等你再去探射」
「越是入夜 越是未觉野…」
饮过几巡，Wyman和Keenan喝得兴奋，遇上几个朋友，又转场隔壁酒吧。
须臾，四人卡座中，只剩下齐诗允和郭城相对而坐。
两人安静坐着抽了几支烟，聊天内容大致是当下时政要闻，像是都在有意避忌两人相恋过往。但她细心觉察到郭城一直心事重重，似乎是遇上什幺棘手难题。
“Aaron，你今天看起来不开心。”
喝了几杯鸡尾酒，齐诗允面色被熏得微红，她双手撑在玻璃桌面上托着腮，看向郭城的眼神也逐渐变得迷离。
“今天接到一个Case，很棘手，所以…”
郭城说到一半欲言又止，他喝得不多，因为在她身边想要随时保持清醒状态，也不想要让她分担自己的烦恼，也突然觉得…还有更重要的话想要对她说。
女人自然看出他表情中的不寻常，好奇追问：
“所以什幺？”
“Yoana，其实我想跟你说，你想不想同我…”
话正要讲出口的间隙，郭城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齐诗允后方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保镖模样的壮汉。
只见领头那人一头三七分黑色斜分碎发，身着一袭浓墨色西装，冷灰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貌似有刺青若隐若现。即便酒吧灯光昏暗，还是能看清他深邃锋利五官。
气场太不同寻常，更奇怪是，他眼神一直定格在自己身上。可郭城努力回忆，并不记得自己见过这男人。
“齐记者，这幺巧？”
男人似笑非笑站在齐诗允身旁，紧盯郭城的双眸也转移到了微醺的女人身上。
这一刻，卡座中的女人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得有点多在发噩梦？要不怎幺会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听到雷耀扬的声音？
可当她擡起头，那男人的的确确就站在她所坐的沙发旁，稍显混沌的大脑瞬间开始敲响警钟。
心中骤起的不安和慌乱几乎快要写在脸上，齐诗允勉强镇定了几秒，朝雷耀扬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尴尬表情。
谁知对方淡然一笑，极为自然的坐到她身边空出来的位置，两人距离瞬间变得近在咫尺。
她条件反射的又往里挪动了几寸，肢体动作上隐隐透露出的紧张和僵硬都被桌对面的郭城尽收眼底。
“这位是…？”
他觉得不太妙，有些疑惑地看向齐诗允。同时更加气愤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坐到她身旁，像是两人很熟络的样子。
而对方似乎也在这光影中反复打量自己，带着股幽微的敌意：
“你好，雷耀扬。”
男人态度散漫，说得从容不迫。
此刻，就算是酒吧音乐再震耳欲聋，但这三个字如雷贯耳，郭城听得清清楚楚。
…雷耀扬，东英五虎之一的奔雷虎耀扬？
他就是那个陷害大宇入狱的始作俑者？
Yoana她…怎幺会认识这个危险的男人？
一连串的问题犹如晴天霹雳，不断轰震郭城的大脑，而他眼中的难以置信都被雷耀扬敏锐捕捉到。
可此时，身旁女人的紧张与局促他都能够悉数感受。她就像是不慎扑进他蛛网中的猎物，在挣扎，在绝望……
他心中嗤笑，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有趣。
有些事就是这幺巧，这间酒吧他也有股份，刚刚应酬完一圈，出了包厢就从二楼玻璃围栏处，看到了齐诗允的身影。
这让一向不信因果缘分的他都有些意外。
又或许是，根本是因为香港地太小，到哪里都能遇上。
“不好意思，今天酒吧开业太挤，碰巧看到这里有空位又是熟人就来拼个座，两位不介意吧？”
“这位哥哥仔，未请教…？”
“小姓郭，单名一个城字。”
雷耀扬今天本想要约见大宇的御用律师暗箱操作，但对方说大宇换了一名叫郭城的律师来接手案子，想不到本尊就近在眼前，而且看起来和齐诗允关系匪浅。
“郭生？…真是生得好靓仔。”
男人意有所指，说出这句话时，特意转头看了看坐在他身旁魂不守舍的的女人又看回郭城，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心里却已经开始计划怎幺「惩罚」齐诗允。
话头一转，雷耀扬又开始打量起对面男人：
“我看郭生样貌斯斯文文，好像受过高等教育的样子，平时肯定是做朝九晚五正常工作的文职人员。”
“估计不是做大律师，就是在社团做师爷一类的。”
“不过嘛，师爷是不会背这种又厚又大的公事包，所以…”
“郭生一定是个律师，我猜中了吗？”
男人掏出西装口袋里的More雪茄点燃，那股特别的烟味慢慢弥散，飘渺的烟丝像是在告诉身旁的齐诗允，她的噩梦并没有结束。
看出对方有备而来，郭城紧盯对面男人，凭借自己细致的观察力和判断里作出结论———对方一定是奔雷虎耀扬绝对不会错。
既然如此，那他自然也不需要嘴下留情：
“呵呵，想不到这都被雷生猜中。”
“既然我做什幺你都猜到了，不如也来让我猜一下雷生的职业，看我猜得准不准呢？”
雷耀扬笑着，从唇边呼出一口烟雾，示意对面的男人继续。
“看你身后那两个牛高马大的壮汉，我就知道你有权有势，不是老细就是大佬啰。”
“但是雷生身形也不差，再加上你心口的纹身…起初我还以为你是做搬运工作的，不过做搬运工，又没理由穿这幺矜贵的衣衫。”
“还有，我看你手上那块限量伯爵钻表很难得，又猜想，你不是走粉就是搞走私，不然肯定赚不到这幺多钱买喇。”
郭城故意句句讽刺步步紧逼，对面的雷耀扬倒是镇定自若，但齐诗允冷着脸一言不发，就如同木偶般僵坐在雷耀扬身旁。
郭城心里压抑着一股火气，男人的直觉告诉他，两人的关系不仅是相识那幺简单。
他紧盯着对面还在吞云吐雾的男人，连同大宇那份怒火也一起发泄出来：
“所以我觉得，你一定是大家俗称的古惑仔。”
“而我又喜欢称呼你们这类人是——”
“——仆——街！”
听到这话齐诗允十分讶异，她擡眼望着向来彬彬有礼的郭城，他已经是很明显的在生气，好像是早就知道雷耀扬的身份一样。
这种尴尬局面她到底应该怎幺化解？两个男人交谈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她害怕郭城得罪了雷耀扬会吃亏，但她更害怕这个无耻的男人，会毫无顾忌说出他们之前做过的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不愧是大状，郭生真是好口才。”
雷耀扬并没被郭城这番话激怒，反而轻笑起来，拍了拍手以示「敬佩」。
看来大宇那个冚家铲不甘就此认输，还打算垂死挣扎。不过于自己看来，都是无用功。
只是看身旁女人惊异模样，她应该还不知道。
气氛变得浮躁又尴尬，齐诗允看向郭城又看向雷耀扬，觉得自己一分钟都快要呆不下去。她收拾做面上烟盒与火机，拿上一旁手袋，快速站起身欲走：
“雷生，我们已经喝完。酒吧这幺挤，我们让出座位给你们。”
女人从酒桌和卡座间狭窄的过道中走出，毫不迟疑站到郭城身边。
见这举动，雷耀扬目不转睛凝视起桌对面两人，看起来郎才女貌，还真是有种刺眼的般配。
“呵…齐记者真是慷慨。”
“不过我突然想起来，我的打火机好像忘在你家里。”
“改天我会亲自上门去拿，还要劳驾你…像上次一样招待我。”
说完，男人脸上浮现出一股讳莫如深笑意，加上这模棱两可的暧昧话语，让郭城本就沉郁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只恨不得立刻抄起桌上的酒樽往他头上砸过去。
而齐诗允则是冷笑一声，整个人挡在郭城面前，语气不卑不亢：
“雷生财大势强花钱不眨眼，怎幺还会在乎区区一个打火机？”
“你想要什幺样的打火机，动动嘴皮不就送到你面前？”
她盯着雷耀扬那副阴谋得逞的奸邪模样，心里直觉气愤不已。她掌心向后，慢慢牵住郭城的手。
但她无法忽略，一股冰凉的触感传递到她肌肤。
这感觉太糟，心好似在下沉。
“Aaron，我们走吧。”
齐诗允语气缓和些许，牵着郭城绕开雷耀扬身后的Power和坏脑，穿过拥挤人潮匆匆离开酒吧，连头也不回。
雷耀扬目光定格在两人消失方向，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他没想到齐诗允会主动牵住那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但碍于当下情势，又忍住性子强压下去。
音乐声依旧吵耳，半个钟过去，三个男人依旧坐在卡座中商议下一步计划，看起来和酒吧里热情四溢释放本我的人们显得格格不入。
“大佬，要不要做掉那扑街？”
Power自然觉察出雷耀扬的不悦，自己也气愤那初出茅庐的大状不知天高地厚，而面前的奔雷虎似乎还有其他考量，一副不以为意模样。
“不用，现在大宇的案子还在调查，动他只会引起警方怀疑打草惊蛇。”
“坏脑，明天帮我查清他底细。”
“还有———”
“…算了。”
雷耀扬把齐诗允喝过的那支酒杯推远，有些话还是没有开口。
他用力往烟缸里撵灭手中雪茄，想起刚才那幕还是觉得窝火。
对峙言语间，他也觉察出郭城的不简单，只是没想到许久未见，齐诗允那股倔强劲又上来了。不过现在大宇的案子还尚未有定论，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说到底，雷耀扬自认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利己主义，无论何事都要权衡利弊得失。
这个时候感情用事并不是明智之举，就算是他确实对齐诗允有意，却也比不上铲除洪兴统一黑道的计划来得更紧要。
郭城和齐诗允坐在回深水埗的出租上，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且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从酒吧出来两人就一直默默无语，明明现下还是燥热夏日，但车内空气冰冷，令人觉得难以呼吸。
一直快到基隆街，依旧是沉默的气氛。
此刻，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一点，街道上宵夜食档开始陆陆续续打烊，方记也已经关门。
一男一女面对面站在旧唐楼下，几股热风扫过面庞，发丝拂过齐诗允依旧动人样貌，郭城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说出心底话语：
“Yoana，我们分手这幺多年，我没有资格质问你和那个人是什幺关系。”
“但现在，作为…朋友，我只想提醒你，最好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其实刚才在酒吧我一直想告诉你，今天我接到的Case，嫌疑人是我相识多年的大哥。”
“他被人恶意构陷是最近骇人听闻的骨场杀手，虽然报刊和电视都已经有确凿定论，但下午我去拘留所见过他，真凶其实另有其人———”
“这背后，应该都是雷耀扬在一手操控。”
齐诗允听到这番话，瞳孔里闪动着惊诧和难以置信。
洪兴揸Fit人大宇是骨场杀手的消息，在近几日内铺天盖地地席卷港岛，而这期间…雷耀扬的突然消失和出现…或许…并不是巧合？
“案子这个星期内就要开第一堂了，接下来我会很忙，Yoana，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
郭城看向面前女人，叹了口气，心中郁结也不知该如何疏解。
齐诗允垂眸，忽然不敢与他对视。因为她所认识的郭城，正直又坚毅，诚实又善良，绝不会自甘堕落与罪恶同流合污。
而她觉得现在的自己浸染污糟，快要无地自容。
“……Aaron，对不起。”
“我跟他是偶然认识的，其实我知道雷耀扬是什幺样的人，我也不想和他有什幺关系……但是事情…却没有像我预料中那样发展…”
齐诗允突然怨怼起自己，语调有些颤抖。
她憎恶自己，为什幺不够利落斩断和雷耀扬的关系？那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实在是太过危险，就像是突然在身体里寄生扩散的癌细胞，她一直想要积极治疗，却没有办法彻底根除，好像…还在近一步恶化。
但郭城的出现就像是救命良药，更加坚定她想要改变这种困顿局面的想法。
毫无防备时，一个温暖的拥抱紧紧包围住她，这阵拥抱里，有些淡淡的酒气和烟草味，力度也是她再熟悉不过却久违的感受。
郭城砰砰跳动的心脏频率传递到自己身体里。
这一刻，就像是春天来临，唤醒了沉睡万物，心中积郁已久的阴霾开始渐渐消散。
“你不用跟我道歉啊…傻瓜。”
说话间，男人拥抱的力度又深了一些，他顿了几秒，终于低下头，在她耳畔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Yoana，不管之前发生过什幺，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再做我女朋友吧。”
“好不好？”
胸腔汲满酸楚，泪水在这一刻不受控的涌出，分秒之间沾湿了男人的白色衬衫。
这句话，她实在等了太久。
齐诗允在他怀里低声回应，伸出双手用力回抱住郭城的身躯，只觉得空落无助的心，也在一点一点被他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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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总表面：无所谓
雷总内心：给我从珠峰上丢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