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佳，我明天不和你一起吃饭了。”
看到屏幕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姜晗有些愧疚。再看三分钟后对方发来的“？”，姜晗突然觉得有些伤感。
李佳佳是个很好的上班以及吃饭搭子，她们两个在公司食堂，在楼下公园，在公司周边饭馆都留下了美好的回忆。软件上的工作午餐双人优惠使用记录在她们现阶段的人生里，和爱人的誓言没有什幺区别。
想当初，还是姜晗先和李佳佳搭的话，从此开始了她们恩爱的吃饭生涯。这份情谊支撑着她俩度过每一个工作日，也压制着她们每时每刻辞职的冲动，但现在要被姜晗彻底斩断了。
“为什幺？”
隔了五分钟，李佳佳发来消息。三个字简直像是对姜晗灵魂的叩问。
“我上个月交了离职报告，今天是last day，明天我就不去上班了。”
微信页面又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可新的消息迟迟没来，直到三分钟后李佳佳才发来一条语音。姜晗没敢点开，先转了文字看——“你以后还回来吗？要不要我给你内推。”
姜晗感觉眼泪要掉下来了，感叹李佳佳真是个好女孩，本想和她说“自己不会再回来”，但打出来的却是“你好好干，之后升职罩着我”这种有点冠冕堂皇的谎话。李佳佳回了一个“好的”的表情包后，这场对话就结束了。
她是个聪明女孩，没有问姜晗为什幺要离职，没有问姜晗之后打算怎幺办，反而让姜晗斟酌许久的借口没了用武之地。
她有些失落地退出微信页面，点进高德地图，看一个小区地址看了很久。
地图上显示的小区房价，姜涵五年不吃不喝才买得起一平米。已经是天文数字，但和房子之后隐含的购房资格比起来，钱的问题居然只能排第二。
姜晗住的是郊区，坐地铁去那要一个多小时。一个多小时，就能把她从这个两千的不到三十平的单间带到均价24万的高档豪宅。
她觉得自己在做梦，做了一个月的梦，而明天就是梦想成真或是大梦初醒的时候了。
“楚云柏。”
这名字像是什幺小说的主角名，姜晗念着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好在她之后并不需要喊这个名字。
她得喊这个名字的主人，喊爸。
一个月前，这个男人派车把她接到酒店包厢，声泪俱下老泪纵横地说完了他和她那个老妈的爱情往事。
“安妮她还好吗？”
姜安妮是她妈的名字。她姥姥当年是个爱赶时髦的女人，生了个女儿，死都不肯随大流叫什幺红啊燕啊的，整个月子里都在翻书，最后在本外国小说里挑了这个名字。
“就叫安妮，洋气，说不定以后能出国，还省得再取英文名。”
她姥姥志向远大，可惜她妈妈没能实现这个宏愿。别说出国了，不是为了打工给她老娘看病，姜安妮都没胆子出老家。
第二年给老娘治病的钱寄回来了，人却没回来，说工作忙脱不开身。第三年她老娘能下地走路了，姜安妮还是没回来，说升职关键期离不了人。第五年她老娘拄着拐杖找上门来，给她开门的是已经三岁的姜晗。
老太太问这是谁家小孩？姜晗说我是这家小孩。老太太又问这是姜安妮家吗？姜晗说我妈不在家，你找她干嘛。
姜晗斟酌着语句，回答道，“她走的时候，蛮安详的。”
对面坐着轮椅的老男人在听到她的回答后又是两行泪流下来。
姜晗搓了搓手臂，看看四周，想着谁把空调温度调这幺低，冷得她鸡皮疙瘩起个没停。
老男人哭完了，示意姜晗走到他身边去。姜晗走到他面前，他拉起姜晗的手放在掌心，颇为慈爱地喊她小晗。
姜晗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僵硬地复住这个老男人干枯的手，轻轻地回应了一声——爸爸。
“好孩子，我的好女儿。”楚云柏眼里又蓄起两滩浊泪，“回来和爸爸住吧，我会连你妈妈的那份一起补偿给你的。”
姜晗答应得很干脆，但怕这出父女重逢的戏码太干巴，于是很有道义地挤出两滴眼泪来。父女执手，相看泪眼汪汪，堪比狗血八点档。
楚云柏问她什幺时候回去。姜晗说一个月后，她要把工作事情安排一下。
“再回趟老家，给我妈妈扫个墓，告诉她爸爸来找我了。”
楚云柏哽咽着点头说好。姜晗看着他，蹲下身给他擦去眼角的老泪。
他又夸她一句乖女儿。她笑了笑，说应该的。
进小区的时候姜晗被拦下了，保安说这是私人住宅，闲人免进。姜晗点头嗯了一下，拨通了楚云柏一个月前给她的电话。
“邓叔叔，我到小区门口了。”
五分钟后，楚云柏的保时捷停在小区门口。邓家昌从车上下来，保安心领神会地给姜晗放行。
邓家昌语气歉疚，顺势接过姜晗手里的行李箱，“小姐，你该早点给我打电话，我可以安排车去接您。”
“没事，我坐地铁习惯了。”姜晗没推辞，由着邓世昌把她八年前上大学买的，现在一个轮子已经掉了的半残行李箱交给司机，又心安理得地接受邓世昌的开车门服务。
她爸爸的保时捷的座椅确实比城市地铁来得舒适。
楚云柏接她的时候又是泪眼汪汪，拉着她的手说你远远走过来的时候和安妮好像。
“母女嘛，肯定是像的。”姜晗推着楚云柏的轮椅，眼睛扫过这栋房子里的每一样陈设，说话的语气轻又软，“但妈妈比我漂亮很多，从小到大，周围的人都说我没妈妈一半的水灵。”
“安妮当年确实很漂亮。”
楚云柏滔滔不绝，又说了一遍他第一次见到姜安妮的场景。她穿着白衬衫蓝裙子，手里挂着菜篮，里面装了一把绿油油还带着水珠的芹菜，轻盈地从他面前走过。
“不像是从菜场出来，倒像是春游回来。她挎着芹菜像挎着一篮花。”
姜晗吞了一下口水，把呕吐的欲望压了回去。她小时候最讨厌吃的就是芹菜，但姜安妮总买，因为芹菜便宜。
“对了小晗，你今年多大？”
他现在才想起来问她的年龄。
“过了今年七月就二十六了。”
楚云柏点点头，“那你得喊文远喊哥哥了。”
“哥哥？”
姜晗不意外楚云柏有别的孩子，但她没有想到他的儿子比她大。
楚云柏看了眼手表，“他也该回来了。”
就像是他念了什幺咒语一样，姜晗听到身后门开了又关的声音。
“爸，我回来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楚云柏拍拍姜晗的手，示意她推他转身。
“文远，这是你妹妹。”楚云柏笑得眼角好几道褶，“小晗，这是你哥哥，楚文远。”
“快叫哥哥，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他催促她，焦急得像是手上一个大单就差签字一样。
“哥……”
“让一下，我要休息。”
剩下的“哥”字卡在嗓子里，笑容也僵在脸上。还好她站在楚云柏身后，他看不见她的震惊和一点点幽微的愤怒。
“这孩子就这样，闷闷的，也很死板。”
邓世昌从她的手中接过轮椅，楚云柏看着她，又是一脸慈爱的微笑。
“你要和他好好相处。小晗你这幺懂事，他会接受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