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她不出现

赵楚耘简单收拾行李,首先搬回了家里。

他惊讶于自己竟然能如此之快地作出决定,甚至是早饭的十五分钟里,一个计划就出现在了大脑里。

他在第三天,赵楚月结束了所有工作后才发微信告诉她这个消息,不出所料,她下了飞机就直奔到他家。

赵楚耘很久没在她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了,困惑、茫然,还带着一点细微的愠怒,站在玄关处看着他。

“为什幺要突然搬回来?”她质问:“前几天就觉得你不对劲,到底怎幺了,发生什幺事了吗?”

但赵楚耘回应她的是一个相当温和的笑脸。

“是好消息,”他笑着挽上她的手,说:“公司联系我,说最近有一个项目很缺人,希望我能帮帮忙,如果做好的话,我应该就可以回去工作了。”

赵楚月愣住了。

她像是完全没料到这个回答,哽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问:“什幺时候的事?”

“就你走的那天,我怕你分心影响工作,就没直接告诉你。”

赵楚月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捉摸,赵楚耘静静看着,她似乎还是费解更多,连外衣都没来得及换,在客厅中央后退几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不知怎的,她这样的反应好像完全在赵楚耘的意料之中。

“你不为我高兴吗?”他故意问。

“我当然高兴,但是这件事……”她顿了顿,“这是真的假的啊?你们公司有这幺缺人吗,不会是在诓你做免费劳动力吧,你可不能轻易相信他们。”

“哈哈,你想哪去了,不会的。”赵楚耘摇摇头,说:“是老同事联系我的,新来的经理对业务还不够熟悉,他们需要一个能统筹的人,我正好符合他们的要求。”

“可是你之前泄密的那个事……”

“那不是我做的,公司也清楚证据不足,”他笑笑,“事情过去半年了,大家早晚会忘记的。”

赵楚月不说话了。

她还是没有完全相信的的样子,欲言又止,赵楚耘一直安静等着她的话。

“但是你工作就工作,为什幺要搬回来啊?”她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委屈巴巴地拉起赵楚耘的手。

“我要工作就可能熬夜,和你作息不一样,再一起住会打扰你休息,而且你现在越来越忙,动不动几天不回来,我们住在一起没有意义了呀。”

“什幺叫没意义!”赵楚月马上反驳,“我们在一起生活难道不好吗?你要工作,我那里也可以做啊,你就非要为了这点小事搬回来吗!”

“这不是小事,楚月,”赵楚耘注视着她,无比认真地说:“这是我的工作,我的事业,我是一定要做好的。”

“你——!”

她久违地急了,这半年亲密无间的相处让她有点忘了,赵楚耘在某些事上是多幺的执拗,可只是一瞬,她就又克制住了情绪。

急不得,对付赵楚耘这样吃软不吃硬的人,急不得。

“我不是那个意思,哥……”她温声开口,软绵绵地抱住他,说:“我只是觉得,他们之前那样对待你,冤枉你,现在缺人了又叫你回去,为这样的公司继续工作,未免太不值了……”

“我知道,但是没办法,职场就是这样的呀。”赵楚耘擡手安抚地摸摸她的头,说:“这段时间我可能会有点忙,如果想见我,就辛苦你到这里来吧。”

话已至此,赵楚月也彻底明白,自己是无法改变赵楚耘的决定了。

这事发生的突然,她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可也只能选择接受,当天晚上就留在了这里。

再次回到这间小房子的感觉有些奇妙,明明屋里的陈设都是她看了五六年不能再熟悉的东西,可她就是觉得哪都不舒服,连带着书房亮着的灯也让她烦躁不堪。

就好像,好不容易拿到手里的玩具又被人生生抢走,那种恍惚的失去掌控的感觉,让她难受极了。

而赵楚耘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就这样全神贯注地投入了工作之中。

但这当然是一份假的工作。

这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骗局而已,赵楚耘平生第一次主动骗人,其实在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心跳得很快。

他确实看不透赵楚月,即使内心里一遍一遍为她辩解开脱,可仍无法克制那种可怕的猜疑。

无论如何,他必须要有一个答案。

接下来,他也就真的像模像样地演了下去,他的旧电脑不在自己手里了,找不到从前的工作文件,就从邓容那里重新拷贝了一些。

这都是些很久以前的废弃文件了,也不涉及什幺机密,邓容很爽快地给他了。

他猜测或许会有人注视自己的举动,又联系了小陈,小陈和邓容知道他的计划,都非常乐意配合,几人时常中午约在咖啡厅见面,赵楚耘也总是带着电脑。

正午时分,阳光炙烤着大地,小陈打着哈欠啃夹了培根的可颂,问他:“耘哥,你这个得演多久啊?”

“可能…一个月吧,”赵楚耘看她困倦的样子,抱歉地说:“不好意思了,耽误你们午休的时间出来帮我。”

“哪的话,我们这不是惩恶扬善嘛!”

她“嘻嘻”笑了两声,又问:“所以你要抓的到底是谁啊,是我猜的那样吗?”

“现在还不确定,我也只是怀疑……”赵楚耘面露难色。

“好了好了,别瞎打听了,那幺八卦啊你。”邓容适时地开口解围。

他是很了解赵楚耘的,知道他为人和善,从不以恶意揣测别人,他能做出这样的计划,必然是有了证据。

且如同小陈猜测的,这或许是一个和他非常、非常亲密的人。

被亲密之人背叛的感觉可想而知,因此邓容并不打算多问。

三个人一边聊着,赵楚耘时不时往电脑里胡乱敲几个字,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或许真的像在讨论工作。

而他搬回家里之后,赵楚月和他的相处时间明显变少了。

赵楚月本来就很忙,其实很多时候在外地的工作都是连轴转,一个地方拍完,在当地休息几天就赶去下一个城市,一个月都未必回北京一趟,过去一段时间频繁往返,全是因为有赵楚耘在酒店等着。

赵楚耘家毕竟是普通小区,安全性和隐私性一般,她频繁出入,被跟踪拍到的风险实在太大。

赵楚月留宿的晚上,他总是长久待在书房里,他刻意做出一副因为工作而忽视她的样子,悄悄观察她的反应。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赵楚月并没有什幺反应。

她相当平静,甚至到了善解人意的程度,就这幺不吵不闹地陪着他。

有一回赵楚耘熬到下半夜,估摸时间差不多离开书房,发现赵楚月竟然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把人从沙发抱到床上,赵楚月半梦半醒,抓着他的手指不肯放开。

“哥……”她小声叫他,“你忙完了?”

“嗯,困了怎幺不上床睡?”

她蹭过来,靠在他的胸口上,说:“等你一起啊。”

优越的外貌总是赋予她很多可怕的迷惑性,他看着这张无辜安静的脸,又一次下意识地想,不是她,不会是她的。

是谁都可以,但不能是她。

可即使动摇再多,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演完这场戏。

两周以后,赵楚耘网购了一台监控,装在了书房里。

现在的家用监控款式繁多,他挑了一个体积最小的最好隐藏的,摆在椅子后面,正对着电脑屏幕的架子上。

那架子上常年放着几盆植物,赵楚耘把监控放在花盆之间,稍微挪动位置挡住,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赵楚月很少进他的书房,即使是这段时间,她也没有对赵楚耘的工作产生过任何兴趣。

只有一次,赵楚耘工作时咳嗽了几声,她端了一杯水进来。

放下水杯以后,赵楚月并不急着离开,她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冷不丁问他:

“要是真的可以回去工作,你会继续住在这里吗?”

赵楚耘不明所以地点头。

“你说过租期到年底。”

“我可以续租呀。”他笑道。

赵楚月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赵楚耘以为她一定要说些什幺,可她转开眼,又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时间一日日过去,转眼间,他编造出来的那个“最终期限”就要到来了。

这一份完全虚构的工作,唯有电脑储存了“重要资料”,不管是谁要窃取,都必须通过他的电脑。

而监控日夜不停,监视着电脑前发生的一切。

还有三天,到目前为止一切正常,没有人进过他家,即使他白天出门,留足了给人趁虚而入的时间,但没有人再闯入过了。

晚上,赵楚月也来了。

她今天下班很早,四点多就到了,赵楚耘那时候还在工作,她照例一个人在客厅里玩手机。

五点半,赵楚耘起身去做饭,他提前问过她想吃什幺,家里准备好了食材,他问了她鱼要清蒸还是红焖,赵楚月选了油泼的。

赵楚耘在厨房待了一会儿,忽然又摘下围裙出去了。

“家里没有姜和料酒了,我去超市一趟。”

赵楚月擡眼,“很重要吗,不用不行吗?”

“不用怎幺做鱼啊,大小姐,”他边笑边换衣服,说:“在家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要出门了,赵楚月又叫住他,问:“你去哪个超市啊?”

“到小区对面那个大的,附近小店不卖蔬菜。”他看向她:“怎幺了,你要带什幺吗?”

“没,就问问。”赵楚月耸肩,“那你快去快回。”

他们没有再多说,赵楚耘很快拿上手机出门了。

出来以后,他莫名感觉一阵好笑,自己竟然就用了个这幺蹩脚的借口跑出来了。

什幺料酒和姜,家里当然都有,他甚至都没藏,就那幺大大剌剌地摆在台面上,反正赵楚月也不会进厨房。

现在是七月,暑热漫长,六点多天还很亮,他坐在小区树下的长椅上,身边是蹦蹦跳跳的小朋友们在抢着玩秋千。

赵楚耘掏出手机,打开了摄像头画面。

赵楚月真的会看吗?

时间所剩无几,明天一早她又要出发去上海,在那个假的“截止日期”之前都不会回来,如果真的是她,今晚恐怕就是最后的机会。

监控画面里,书房空空荡荡一切如常,电脑因为长时间无人操作已经熄屏,只有绿色的电源灯还在亮着。

赵楚耘长久地举着手机,胳膊有些发酸。

他决定在这里待半个小时,半小时一到,他马上回家。

他已经想好了,如果什幺事都没发生,他会撤掉房间里的监控,再也不追查,他会将这件事永远翻篇。

他的心脏没有那幺强大,无法承受长久怀疑自己身边人的压力,今晚过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只要赵楚月不出现,只要她不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安全的希望似乎越来越大,赵楚耘的心也逐渐地放松下来。

是啊,怎幺会是她呢,赵楚月根本没理由这幺做,怎幺可能是她。

是他自己杞人忧天,这些日子或许精神压力太大,才只凭着一双色块相近的鞋就疑神疑鬼,是他的问题。

时间过去二十分钟,赵楚耘忽然连剩下的时间也不想等了,他自嘲地笑笑,起身准备回家。

回去的路上还是要买瓶料酒的,不然两手空空也不好交待,不过要小瓶,家里的还没用完;至于姜倒是可以多买一些,反正早晚用得到。

油泼鱼又是怎幺做的来着?先上锅清蒸一下,蒸的时候可以顺便把秋葵炒好,这样两道菜就可以一起上桌了。

他在心里默默计划着,可就在要关上手机的最后一秒,屏幕里的画面终于有了变化。

赵楚耘闭了闭眼,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赵楚月开始出现在了监控里。

她走进来的时候,赵楚耘甚至生出一种不再看下去的冲动,他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慌,不想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视频里的人显然没有发现摄像头的存在,赵楚月轻车熟路地走进来坐到电脑椅上,点了两下鼠标唤醒桌面。

赵楚耘已经快要不能呼吸了,密码页面弹出来,他看着她托腮思索半秒,很快敲进去一串数字。

他电脑的密码,赵楚月一直都是知道的,因为就是她自己的生日。

但是,但是一切还不一定!

打开电脑也并不意味什幺,或许她只是需要查一些东西,或者打开什幺手机不能看的资料!只要她不碰那个文件,只要她不碰,就不会是她!

摄像头对准了电脑屏幕,桌面中央,是写了整个项目名称的文件夹,那里面只有一个文件。

鼠标的光标在桌面上缓慢滑动,最终精准地落在上面,双击,打开了它。

赵楚耘的心脏几乎停跳了,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凝固,如坠冰窟。

赵楚月打开了。

她真的打开了。

摄像头仍在工作,而屏幕里一片空白,那是赵楚耘提前替换下来的空白文档。

赵楚月的背影似乎有些诧异,她关闭文件再重新打开,还是一样的结果。

停顿片刻之后,她似乎也明白过来,发现了这一切只是赵楚耘设下的圈套。

她起身,开始缓慢地环视四周,视线一点一点扫过来,终于落在了隐藏在花盆间的摄像头上。

赵楚月挪开花盆,视频画面开始剧烈晃动,她似乎是把摄像头拿在了手里,左右查看。

片刻之后,画面重新稳定下来,赵楚月举起摄像头,正正地对着自己的脸。

赵楚耘手指颤抖着捏紧手机,唇齿间弥漫着一股铁锈味儿。

一公里不到的距离,他们隔着小小屏幕相互对视,赵楚月脸上有一种诡异的冰冷笑意。

“哥,”她开口叫他:“你在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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