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知道骗他很容易，但她不想骗了。
毕竟两年的朝夕相处，她并非草木，怎幺可能没有产生一点感情。
可正是因为这点动心，她才更不能继续这场骗局。
她无法想象八年后任务期满、自己抽身离去时，微生耀要幺会因为她，而人生失去秩序；要幺她深陷其中，即便回到现代也不能心安。
她既贪生不想死，也不愿内心有愧余生背负情债，更不愿见到爱到深处时，和爱人不得不生死两隔的结局。
更何况，比起爱情，她最爱的人，是自己。
她太了解他，知道他介意自己笨，知道怎样说能戳中他最在意的痛点。
哪怕七分伤人，三分伤己。
于是她逼自己冷下心肠，字字诛心不带任何温度。
“你真的很笨，如果不是为了气运，我和你相处真的很困难，你遇事动不动就哭，总是动不动就自卑，
而且，你知道的，我喜欢漂亮的东西，我享受被众星捧月被人认可和钦佩，而不是和你逃到天涯海角，不是像现在这样，遇到强敌时像个丧家之犬东躲西藏，只能狼狈逃命。
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微生耀，我要和你说声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后悔带你私奔了。”
她面不改色地开口，话语像带着倒刺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他早已鲜血淋漓的心上。
谁料，她的恶语相向，非但没有让微生耀愤怒，反而还萌生她有苦衷的念头，生出一丝荒诞的希望。
微生耀擡起泪眼朦胧的脸，颤声问：“溶溶，你是不是……有苦衷，你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才逼我离开对不对？”
“可溶溶，你忘了吗，你之前说过的，「别急着把你认为的为我好强加于我，你可曾问过这是不是我想要的？」不管什幺原因，我都不想要你以为的为我好，我不想要你离开……”
她能感受到他心中的希冀和不安，还是用尽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
梨偈擡手，指尖冰凉，拭去他通红眼尾上的泪，声音轻柔得能滴出水来：“你看你，又哭……”
“遇到事情，你的第一反应永远是慌乱、是自我怀疑，永远把决定权交给别人，永远需要别人来告诉你该怎幺做……”
他想反驳，他在乎她的意见和看法，所以每次才会问她的，可话梗在嗓子里。
其实看他这样，梨偈也有心软，也不想专制地替他的人生做决定。
可结局早已注定，她只是一个过客，几年后就会脱离这个世界。
微生耀如今就这样执拗了，几年后谁知会不会发展得，完全脱离她的预设。
况且。
一来是，她并不想自私地把他留在身边十年，误他道心，毁他仙途，更不愿背负着他的人生艰难前行。
二是，她也自私，不愿为这十年欢愉，赌上自己的性命和回到现代的机会，不想弄得彼此最后面目全非。
因为，把所有对美好的期待都押注在爱情上，她觉得是非常不理智的。
毕竟人心易变，想要奋不顾身冲破世俗的心、想要为爱情豁出性命的承诺，只在当下的那一刻有效。
所以，她做不到为爱自我牺牲、牺牲一切，她的人生广阔，不该只有情爱。
对她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反正她已经元婴了，积分也积攒了许多，化神应该不难了，没必要让自己逐渐走入穷巷。
现在抽身，还没有到需要刮骨疗伤的地步，及时止损，对彼此都好。
“我会改的，溶溶，我真的能改！”
他像是溺水的人，又一次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望向她的眼中除了泪水，余下的全是恐慌与哀求。
“溶溶，你教我说出自己真实想法，你教我勇敢表达自己的感受，我都有好好学。”
“我……我以后不会闯祸了，会拼命地修炼，我可以变得很强，强到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你别走……溶溶，求你……”
“溶溶，我错了，我改，我一定改，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梨偈避开他灼热绝望的视线，喉咙发紧，硬着心肠打断他。
“如果你能给我足够的安全感，如果你够厉害，我肯定不会离开，
可是这两年，我从揽月宗大小姐变成和你流浪天涯的无名小卒，像是从云端跌落，这种生活、身份的落差我接受不了，你能理解幺？
所以，我不想要你的气运了，我只想回揽月宗做回我人人尊敬的宗门大小姐。”
她的话，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浇灭了他所有的坚持和幻想。
是啊，他怎幺可以这幺自私自利，怎幺可以想着让小师妹为她舍弃宗门大小姐的身份，卑贱到尘埃里？
他何曾想过自己配不配她如此委屈。
微生耀怔怔望着她，突然笑出声，他抓着她手腕的手指，一根根，无力地松开，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青石板上。
“我明白了。”
四个字，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梨偈看着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坠落，眼中最后一点光采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梨偈逼回眼中氤氲的热气。
“你别这样，我不想看到你对我的情感依赖，在我走后会造成你的情感崩溃。
我想看到的是你能精神独立，正如我们修仙需道心坚定，先修行的就是自我，而不是为了谁丧失了自我。”
她顿了顿，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掏出手绢，把他脸上的泪痕细细擦干净。
斟酌了一下用词，幽幽说道：“还有，我也不想你作践伤害自己，不想看见你自我折磨毁灭，因为任何糟蹋自己的行为，除了让我感到愧疚之外，我只会觉得困扰，而不会对你产生心疼怜悯，
你若因此一蹶不振，只会让我觉得自己的两年，错付得可笑，听明白了嘛？”
她的声音温柔又有力量感，却极具穿透力，将他一颗真心剜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好了，我走了。”
梨偈久久地凝着他，那眼神复杂难辨，最后化为不可挽回的决绝。
她转过身，直裾裙的长摆越过门槛，没有再回头一次。
院落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