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芳兰从袖中取出一件胭脂色的肚兜,膝行着送到薛振手中。
她道:“这是妾身方才从听莲身上搜出来的,请大爷过目。”
薛振将轻软的布料攥在掌心,只匆匆一瞥,便暴跳如雷。
肚兜的一角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燕子,分明是燕娘的贴身之物。
他还见燕娘穿过两回。
薛振扯下听莲嘴里的破布,喝道:“贱婢,这到底是怎幺回事?你给我从实招来!”
听莲照着吴芳兰的交待,磕磕巴巴地道:“回大爷的话……三爷、三爷早就对许娘子有情,私下里买通了奴婢和香云,让我们给他当红娘……”
“这肚兜是三爷交给奴婢的,他让奴婢帮他保管,还许诺……还许诺将来求了大爷的恩典,擡奴婢当他的姨娘……”
“昨夜他照旧到后宅跟许娘子私会,骗走了奴婢的钥匙,却撇下奴婢,带着许娘子私奔,奴婢也是今早才发现不对……”
薛振听到这里,既怒又疑。
燕娘生性贞静,胆子跟兔子一般大,怎幺敢背着他跟薛扬偷情?
退一万步讲,就算燕娘真的和薛扬有私……
她在这里过得好好的,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又极得自己的宠爱,事事称心如意,何必跑到外头吃苦受罪?
薛振思忖道——
说不定是薛扬强占了燕娘的身子,又趁着自己不在,强行掳走了她。
他的好三弟,原来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些吃里扒外的丫鬟,当真是胆大包天。
薛振将燕娘的肚兜收进襟内,贴着心口放好。
他的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听莲和香云,紧接着又停留在吴芳兰身上。
薛振狞笑道:“这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词,真相是什幺样子,待我找到他们两个,一问便知。”
吴芳兰的额头渗出冷汗,磕头道:“妾身有失察之罪,辜负了大爷的信任,请大爷责罚。”
她没想到薛振如此不好糊弄,只能暗暗祈求薛扬带着燕娘远走高飞,这辈子都别被找到。
薛振厉声道:“来人,把这两个贱婢关进地牢,大刑伺候,问问她们还有没有什幺隐情!”
“将吴姨娘带回院子,软禁起来,严加看管!”
薛振说完这话,擡脚走进屋中。
他竭力平复怒气,找回几分理智,问林嬷嬷道:“早上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挣扎的痕迹?有没有闻到特殊的气味?”
林嬷嬷摇头道:“没有。”
她沉默片刻,大着胆子道:“不过,娘子的金银首饰全都不见了……”
薛振拧紧眉头,大步走向妆奁。
妆奁确实是空的。
他交给燕娘保管的金匣,安安静静地躺在铜镜前,钥匙搁在顶上。
薛振额角一跳。
他拿起钥匙,打开金匣。
七八万两银票不翼而飞,房契、地契和账册还在里面。
薛振意识到,自己似乎看错了燕娘。
他自言自语:“就算她爱慕薛扬的才色,认为有这些银票傍身,可保她们两个一辈子衣食无忧,可她连家人、连李嬷嬷的死活都不顾了吗?”
他想到被燕娘打发回家的李氏,进而想到上个月燕娘生的那场怪病,眼皮开始乱跳。
难道……难道燕娘察觉出了什幺?
她不止心甘情愿地跟薛扬私奔,还早有准备?
薛振的思绪再度混乱起来。
他陷入扑朔迷离的疑团中,与此同时,又感到难言的愤怒。
他的枕边人竟然是个喜新厌旧、不择手段的蛇蝎美人。
她扮出一副柔弱相,把他耍得团团转,卷走这幺一大笔钱财,令他颜面扫地,受人耻笑。
薛振顾不上深思,扬声唤权三进来。
他简短有力地道:“拿上我的印信,到军营召集三百精兵,把他们分成三队。”
“一队在城中搜寻燕娘和薛扬的下落,尤其是许府,给我仔细地查。”
“一队到李嬷嬷的老家,问清楚她知不知道燕娘的下落,若有必要,拷问一二,不要闹出人命。”
“最后一队跟我出城。”
权三提醒道:“大爷,这幺大张旗鼓,势必惊动上面,若是太守大人问起,奴才该怎幺解释?”
“就说我在搜捕逃妾。”薛振想起他陷害韩兴时,罗织的那个罪名,觉得像是对自己的嘲讽,眸中寒光闪烁,“我给太守大人写张条子,请他张贴告示,帮我寻人。”
事到如今,他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脸面了。
在家里丢人是丢,在凉州丢人也是丢。
只要能把燕娘找回来,别的事情都是细枝末节。
不多时,薛振骑着快马,带领一队精兵,奔往城外。
也是无巧不成书,他行经一片树林,恰好撞上薛扬。
薛扬捂着脑袋,在一个好心樵夫的搀扶下,从树林里颤颤巍巍地走出来。
他擡头看见骑在马上、有如杀神的大哥,唬得叫了一声,转身就跑。
薛振夹紧马腹,三两步追上去,抄起马鞭,劈头盖脸地抽了薛扬一顿。
他把薛扬抽得皮开肉绽,满地打滚,跳下去踩住单薄的身躯,喝问道:“燕娘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薛扬哭丧着脸道:“大哥,你不知道,我被那个贱人骗了!”
“她哄着我跟她私奔,从背后给了我一下,把我打晕,带上银子跑了!”
薛振往那张发白的俊脸上猛甩一鞭,抽得薛扬破了相。
在凄厉的惨嚎声中,他冷笑道:“来人,把他拖回去,一并关进地牢,等我发落!”
薛振跳上马背,调转方向,朝燕娘原来的住处赶去。
他这一路上的心情剧烈起伏——
他先是痛恨燕娘的背叛,把她当成水性杨花之人,以为她只喜欢邓君宜、薛扬那种小白脸,不懂他这种精壮汉子的好。
待到见了薛扬,他瞬间明白过来。
燕娘根本没有对薛扬动情。
她只把薛扬当成逃离薛府的工具。
她的眼里心里,还装着那个不成器的赌鬼相公。
燕娘专一而痴情,从不曾把他和薛扬放在心上。
薛振既嫉妒又恼怒,与此同时,还感到强烈的挫败。
他看轻了燕娘。
她长着一身傲骨,具备和他周旋的智慧、忍功与韧劲,具备无限的勇气。
他根本没有真正地驯服她。
薛振赶到破旧而逼仄的院落,发现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吕彦是富家子弟,消息灵通,也在同一时刻赶到。
他把邓君宜当做囊中之物,眼看煮熟的鸭子飞走,连呼晦气。
吕彦对薛振道:“也是怪了,昨夜我们还在一处赌钱,说定了找个好日子,把喜事办了,怎幺他今天就不声不响地跑了呢?”
薛振和他私交不错,阴着脸道:“肯定是我那个爱妾哄了他去,不用说了,快调集家丁,跟我一起找人。”
这时,权三气喘吁吁地跑来报信:“大爷,大爷!有消息了!今天早上,有人看见邓君宜雇了两辆马车,从南城门走了!”
薛振精神一振,循着线索急匆匆地赶到城外。
他站在分岔路口,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追。
有个兵丁从西边的草丛里找到断裂的玉镯,送到薛振面前。
“是我送给她的镯子。”薛振眯了眯眼睛,朝西看去。
吕彦道:“那咱们还不快追?”
薛振摇头道:“她不是这幺不谨慎的人,说不定是故意把镯子扔在这里,引我朝错误的方向走。”
他调转马头,直奔东边的官道:“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