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邑闻言,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对眼前道人毫无印象。
蛮荒之地,远离中土,竟有人能道破他的身份?
警惕之心骤提。
他下意识将弟弟护在身后半步,目光审视对方。
道人见他如此情状,却不以为意,反而微微一笑,从金毛吼兽背上从容跃下,并上前两步,对着姬邑行了稽首礼,“无量天尊。”
道人直起身,“世子不必惊疑。贫道法号慈航。在您幼时,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时世子年幼,如今风采斐然,不记得贫道这种山野之人,也是常理。”
“慈航道人……?”
姬邑低声重复着这个法号。
忽然,一道久远的记忆荡漾开来。
他想起来了!
在他年幼时,确实曾有一位气质独特的道人来访西岐。
那道人的肤色令人印象深刻,眼鼻相貌并非中土人士,曾向君父请求,希望能留在西岐设坛传道,弘扬法门。然而,那时的西岐城中已有不少截教门人活动。君父为了避嫌,便以“西岐乃边陲小邦,不敢劳烦上真”为由,婉言拒绝了他的请求。自那之后,慈航道人飘然离去,再无音讯。
如今在这万里之外的陌生海岸再度相遇,姬邑心中的惊疑多于惊喜。
慈航道人见姬邑眼中惊疑,知他的顾虑,便不再寒暄:
“世子失踪这两月,可知万里之外的朝歌,已是天翻地覆?”
此言一出,不仅姬邑,连他身后一直按剑的姬发也猛地擡起了头,目光如电,射向道人。
不待两兄弟发问,慈航便详细道来:
“自那朝歌的女君在冀州城下被狐妖掳走,朝歌便如一口沸鼎。众臣、诸侯、王室宗亲,如今已分裂为三派,争执不下,几乎兵戎相见。”
“以东伯侯为首的一派,认为国不可一日无主,女君生死未卜,国祚不能空悬:他们力主由女君与其夫姜文焕所生的幼女殷郊殿下登基,再由东伯侯辅政。”
慈航的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姬家兄弟,“令尊,西伯侯则站在了女君的兄长殷启一边……在确认女君下落之前,当由启王暂摄国政,处理政务,以安人心。”
“至于第三派……”
道人语气中不屑,“却是素来被众诸侯所不喜的北伯侯崇侯虎。他坚称女君定能逢凶化吉,必须等待女君归来。平日里众人皆厌其专横,他反倒成了大忠臣,也是可笑。”
“三方在殿上争吵不休,朝歌城内暗流汹涌,兵马频动,眼看一场兵祸就要波及天下苍生……”
慈航说到这里,语气稍缓,“万幸闻太师日夜兼程赶回了朝歌,更以雷霆手段暂时压制住了各派。不过眼下朝堂,也仅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罢了。女君一日不归,悬顶之剑,便一日不会落下。敢问西岐世子,女君跟你在一起吗?”
……
就当慈航道人道出朝歌惊变的同时。
他口中那位引发天下动荡的“关键人物”,正兴致勃勃的逛着异域城邦的集市,浑然不知万里之外的纷争。
女君此刻正与狐妖在一起。
朝歌大乱?诸侯纷争?与此刻穿梭于异国集市间的他们,又有什幺相干?
两人轻而易举地混入了城中。
当他们从一处无人的巷弄中走出时,已然改头换面,融入了当地的人潮。
殷受脱下了布袍,换上了一身当地女子的华美装扮。
上身套了一件金丝绣边的玫红色紧身短衣,露出窈窕的腰身;
下身则穿了一条素色曳地长裙。
墨绿色纱丽罩在外面,长长的一端绕过肩臂。
另一端则被她拉起,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凤眸在外。
当殷受以这身打扮出现在苏全忠面前时,天狐彻底看痴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觉喉头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殷受本人,在沙漠中憋闷了太久了,此刻如同出笼的鸟儿,对这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与兴奋。她汇入摩肩接踵的集市人流,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好不雀跃。
卖铜器的匠人敲出造型奇异的灯盏;
色彩斑斓的鹦鹉站在木架上,发出人言。
她甚至尝了一口小贩递来,占着酸粉的青色芒果。
又被味道刺激得直吐舌头。
苏全忠默默跟着她身后。
当她路过一个陈列着各色宝石的摊位时,脚步彻底被钉住了。
那些未经雕琢或是粗略打磨的原石,在阳光下呈现出最纯粹、最浓烈的色彩——鸽血石如同凝血,深邃剔透;蓝宝石则像截取了一方夜空,星光在内里隐隐流动;还有翠绿欲滴的祖母绿、金黄璀璨的猫眼石、色彩变幻的彩石……它们被随意地盛放在粗糙的陶盘上,以一种近乎野蛮的、不加修饰的方式,展露着大自然最极致的瑰丽。
朝歌的集市没有这些。
殷受的眼睛瞬间亮了,比那些宝石的光芒还要璀璨。她用纤细的手指抚过那些冰凉的石头,拿起一颗对着阳光仔细端详。苏全忠看着她全然沉浸其中的侧脸,心中满是满足,只觉得便是将天下所有的宝石都搜罗来献给她,也是值得的。
可惜两人都没有钱。
苏全忠看着殷受对那摊宝石爱不释手的样子,心头一热。
天狐一族向来精通各类幻术迷障,但唯一一件事不能做,那就是以法术变钱,否则回糟天谴。
苏全忠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锁定在街角一个身着华服、佩戴着沉甸甸金饰的肥胖商人身上。
“此地距冀州万里之遥,老爹再神通广大,也管不到这里吧……”
一丝侥幸与叛逆在他心中滋生。
满足女君是他的首要任务。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悄然贴近,在与那富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指尖微动,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便已落入他的袖中。
“陛下,你看中了哪些?小臣……”
他凑到殷受身边,正想说出“我买给你”,却见殷受的注意力早已不在璀璨的宝石之上。
她微微仰着头,轻纱拂动,目光穿透集市上空,牢牢锁定了不远处高耸的石柱顶端。
那正是苏全忠初抵此地时,便感应到宝光来源之处:一个素色玉瓶。
玉瓶静立在石柱顶端。
瓶身温润,隐隐流动着不易察觉的灵光。
更奇异的是,玉瓶中竟插着一支青翠欲滴的柳枝。
且无根无源的,瓶口竟汩汩涌出清澈的泉水。
水流如银练般垂落,精准地注入下方白玉池中。
而水池周围,景象更是与繁华集市格格不入。
许多衣衫褴褛、面色蜡黄或带有明显疮痍的人,正虔诚地匍匐在地。
他们捧着各式各样的容器,小心翼翼地舀起池中的水,或当场仰头饮下,或珍重地收起,眼中充满了希冀与敬畏。
“那瓶子……”
殷受喃喃自语,凤眸闪烁,“这里如此炎热,水应是比黄金珍贵。而且,那些人……”
她注意到了病人们的举动,“水,莫非有什幺特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