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脚下传来坚实的触感,周遭那令人窒息的滞涩感也随之消散。
殷姒发现自己已回到了西岐侯府的卧房中。
从刚才开始,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
她环顾四周:
雕花窗棂外仍是沉沉的夜幕,与她离开前别无二致;
案几上,摊开的堪舆图卷依旧,一旁的烛火安静地燃烧着,烛身的高度几乎未曾下降。
这一切都让她确信,方才的迷途不过是殷受玩弄的把戏。
“终究困不住我。”
她如释重负。
都是成汤的后裔,谁又能困住谁呢?
既然已找到了儿子的下落,确认了他的安危。
她现在终于能安心了。
然而精神的损耗却是实实在在的。
此刻,她甚至连唤来侍女的力气与心思都没有,只是依循着本能,走向熟悉的床榻。
外袍被随意脱下,搭在了一旁的山水屏风上。
这与她平日一丝不苟的作风略有出入,可她真的太困了。
当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衾,头颈接触到熟悉的枕头时。
殷姒的意识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的急速下坠,沉入一片温暖的黑暗中。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殷受冷峭的面孔如碎片般掠过脑海,但随即被汹涌而来的睡意吞噬。
西伯侯的夫人沉沉睡去,呼吸深长而均匀。
却不察觉,她回归的府邸,正被一种异样的氛围包裹着。
这里未免太静了些。
平日里,即便是深夜,西伯侯府也总是有些许声响。
巡夜侍卫规律而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远处马厩偶尔传来马蹄踏地的轻响与响鼻,更有那永不知疲倦的小虫在草间低吟,晚风拂过庭院枝叶,带起一片细碎的沙沙声。
这一切熟悉的夜语,此刻却全然消失了。
万籁俱寂。
整座府邸仿佛被一只巨大的琉璃罩扣住了,内外隔绝,声息不通,连空气都凝滞不动。
如果她能擡眼望向窗外,也会发现异样。
飞檐的剪影在稀薄的月光勾勒下,本该是优雅而舒展的翅。
此刻,它们却显得格外尖锐、嶙峋。
像一根根突兀的骨刺,又似某种蛰伏巨兽探出的獠牙,森然地刺向墨蓝色的天幕。
然而,她睡着了。
一无所知的沉陷在无梦的深眠里。
……
另一处。
沙漠的烈日将黄沙炙烤得滚烫。
打造好的车厢已静静矗立在营地中央。
木质骨架与金属构件在强光熠熠生辉。
这是众人多日心血的结晶。
其坚固与否,关乎着营地里四个人能否顺利返回朝歌。
苏全忠用力拍了拍结实的车厢壁。
车厢壁回应他的是沉闷的咚咚声。
他转过身,的目光落在姬发身上,揄揶:“车是造好了,但要驾驭上天,得试试这棺…咳,这车厢结不结实。”
姬发懒得理他。
他的目光投向不远处两匹神骏非凡的混血天马。
它们的皮毛流泻着淡淡灵光,眼眸精光四射,是与生俱来的傲慢与不羁。
这玩命的活,只能他上了。
但测试开始之前,得“说服”那两匹马儿拉车。
它们不会心甘情愿的。
……
姬发手持颈套,缓缓走向他的乌星。他刚伸出手,乌星便猛地甩头,发出一声带着警告意味的嘶鸣,灼热的气息喷在他脸上,前蹄扬起,激起一片沙尘,逼得他连连后退。
几次尝试,结果皆不尽人意。乌星灵活地避让着,甚至故意用强壮的身躯挤撞他,那高傲的姿态仿佛在质问:“我可是天马,你当真要我拉车?”
苏全忠在一旁抱臂旁观,毫不客气地发出嗤笑:“怎幺,西岐的二公子,连套马都不会?”
姬发抹去额角的汗珠与沙尘,没有理会这番嘲讽。他解下腰间水囊,注意到乌星的目光随着水囊移动。灵光一闪,他不再急切上前,反而退开几步,拔开水囊塞子,将少许清水缓缓倒入掌心。
乌星鼻翼轻颤——它向来最喜爱主人用手心喂水。犹豫片刻,它终于迈开步子,主动靠近。感受到它温热的呼吸拂过手心,姬发极缓慢地擡起另一只手,轻轻抚向天马的颈侧。
天马的肌肉瞬间绷紧,但终究没有躲闪,默许了少年的触碰。姬发心知契机已至,一边保持轻柔的抚触,一边以极缓的动作取过车架套索,口中低声念着安抚的话语。趁乌星低头饮水之际,他迅速将套索套入车辕!
乌星顿时躁动起来,昂首嘶鸣。姬发紧紧抱住它的脖颈,以亲昵的姿态建立信任。经过一番温柔的角力与安抚,天马终于勉强接受了束缚。
飞云也如法炮制。
姬发跃上车架,紧握缰绳,一声清叱。两匹天马同时展开雪白双翼,四蹄奋力一蹬,带着车厢猛然冲上云霄!强大的惯性几乎要将他甩出车外,他咬紧牙关,全力稳住身形,感受着狂风扑面,脚下的大地迅速远去。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天马似乎有意试探驾驭者的极限,在空中急速攀升,又猛地俯冲,时而侧身急转。车厢在巨大的力量拉扯下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嘎吱”声响。
姬发全身肌肉紧绷,努力顺应着飞行的节奏。缰绳在他手中不断调整方向,同时密切注意着车厢各处的连接是否牢固。
他驾驭着马车穿越稀薄的云层,掠过下方绵延无尽的金色沙丘。车厢虽不时发出响动,但主体结构始终稳固,木质没有开裂,金属扣件也未见松脱。
大半日后,日头开始西斜。姬发才驾驭马车平稳降落在营地附近,激起一片沙尘。
他跳下车架,脚步略显虚浮,原本束起的长发已被风吹得散乱,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苏全忠第一个冲上来,仔细检查车厢每一处接缝与骨架,半晌后,他直起身,难得没有出言嘲讽“行,没散架,算你厉害!”
兄长姬邑也快步上前,替弟弟拂去衣上的沙尘,看着他被缰绳磨得通红的手掌,眼中满是赞许与心疼:“发弟,做得很好。”
他忍不住想:我们马上就能返回朝歌了。
也不知远在西岐的母亲,可还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