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愿望,就是人本身。
自愿望化作粉尘,殷受变得更消沉了。
她大多时候只是坐在帐中,望着灯出神。
姬邑拔走了灯芯,免得她也做出苏全忠一样的举动。
苏全忠则更懊恼了,同时人也安分了下来。
他不再试图上前讨好,免得自己又做错什幺。
他太喜欢她了,看见她一眼就喜欢。
她要是不开心,这个天地之间都不会再有颜色。
但他和她之间始终是有隔阂的。
年龄,身份,甚至脾性都相差太远。
还好这里是大漠,一无是处。
若是在朝歌,女君身边就会出现无形的墙。
她的权势光芒万丈,一只小狐狸又怎敢直视金乌呢。
两人之间的无形隔阂,姬邑假装看不见。
他一如既往的打理日常琐事:照顾女君和马儿,与村民沟通,顺便打听归途。
殷受的身心要完全康复,还是早归朝歌为好。
而苏全忠的鲁莽为他的计划增添了变数。
姬邑督促自己:必须尽快找到回家的路了。
西伯侯的长子是年轻世子中最聪敏的。
他开始利用一切机会,向所有路经村落的商队和旅人请教。
凭着来时一路向西的记忆,向那些走南闯北的人描述:
“我路过一座极其雄伟的雪山,我平生所见的山都难以企及。”
“山麓之下,散布着无数城邦,人烟稠密。”
他继续勾勒记忆中的路线,
“之后,又跨越了一片黄沙,一片广阔水域,才来到这里。”
一些曾远行至东方的旅人听了他的描述,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们用树枝在沙地上划出粗略的线条和标记。
姬邑仔细记录沙地上的每一个标记,反复确认比对。
随后,他将这些宝贵的信息与自己来时所见相互印证,结合星象的方位,绘制在一块羊皮上。
最终,一幅粗略的归家地图在他手中逐渐成形。
地图之上,沙漠绿洲、水域岛屿、雪山下城邦的方位被依次标注出来。
但他有告诉殷受和苏全忠自己正在做什幺。
三人之间各自怀揣心事,气氛凝滞了。
这夜,风平沙静。
他见殷受身体恢复了不少,于是不再守着她的帐篷,而是到临近邻近帐篷休息。
也方便他制图。
不知怎幺的,今夜疲惫来得格外快,他很快沉入睡眠。
半夜,一声马儿的嘶鸣打破寂静。
姬邑惊醒,心脏被了攥一下:那是飞云的嘶鸣声。
他从地毯上弹身而起,冲出帐篷。
月光之下,马厩处空空如也。
他心爱的坐骑飞云不见了踪影。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席卷全身。
姬邑冲向殷受的帐篷,帘幕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望向远方,借着明亮的月光,只见村外沙海起伏之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骑在飞云的背上朝着东边疾驰而去。
……
与此同时,沙漠绿洲中。
一匹黑马在森森月光下,无声的收拢了巨大的双翼。
它通体毛发比这夜还深,唯额间有一撮雪白,让人印象深刻。
只见黑马低下头,湿润的鼻翼轻轻抽动,正仔细嗅探地面。
最终,它停留在那堆早已熄灭的篝火余烬旁,用前蹄刨了刨沙土,随即扭过脖颈,朝着身后黑暗处打了个鼻响。
它的主人这才从树后的阴影中缓步走出。
这人严实的裹在一件暗色斗篷里,不见半分真容。
在兜帽的遮掩下,他打量着这个废弃营地,自言自语道:“哦?他们在此停留过?”
……
白日里,殷受看见飞云已能舒展双翼,在低空短暂盘旋,显是恢复了气力。夜里头,她又发现姬邑并未如往常那般守在她的帐外……返回朝歌的念头便再也抑制不住了。
她悄然起身,走向马厩。
飞云认得她,并未嘶鸣惊动他人,只是用温顺的大眼睛望着她。
她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一夹马腹,低喝道:“走!回朝歌去!”
然而,飞云只是原地踏了几下蹄子,并未腾空,反而驮着她,慢悠悠的朝着村外的沙地走去,它在敷衍。
殷受心中一急,扬起手中的马鞭,抽在马臀上,“飞起来!听我命令!”
吃痛之下,飞云才发出一声嘶鸣。
可它非但没有依言飞起,反而扬起前蹄,开始在不平的沙地上毫无章法跑起来。
它时而猛地加速,时而急转,时而往东,时而往西。
就是不听她的命令。
殷受伏低身子,紧紧抓住马鬃。
月光下的沙丘变成了起伏不定的巨浪,座下神驹载着她浪中盲奔。
如果此刻坠下马,随时都会被沙海溺毙。
突然,一道独特的唿哨声划破夜色。
像一道无形的缰绳,勒紧了狂奔的飞云。
神驹前蹄再一次扬起,发出一声长嘶,硬生生止住了癫狂的奔势。
它在原地焦躁的踏着步子,打着转,硕大的头颅不断摆动,急切的寻找声音的来源,方才那股不受控制的野性顷刻间消散,只剩下对召唤的绝对响应。
殷受被这突如其来的急停逼得向前扑去,全靠死死攥住马鬃才没被直接抛下。
她伏在马背上喘息,心脏狂跳不止,耳膜里鼓荡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这口哨声……她记得。
姬邑与飞云沟通时,常常会吹响这样的调子。
清越,简洁,有绝对的控制力。
是他追来了。
殷受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再也强撑不住。
得救了……
她手臂一松,从马背摔落在沙地上。
沙粒溅起。
她翻了身,仰面躺着,胸腔里的空气完全呼出,一时之间眼前竟有些模糊。
满眼只有深邃天幕,和那条璀璨的银河。
星辰密集,亘古高悬。
渺小感将她彻底吞没
往日支撑着她的权势、身份,在无垠的星空下,变得轻飘如尘,不值一提。
与此同时,马蹄声由远及近,踩在沙子上,发出沙沙的细响,最后停在她身边。
一个身影挡住了星光,投下阴影。
她没有立刻起身,只是望着阴影,轻声开口:“你怎幺还有一匹马?”
对方没有回答。
他只是沉默的翻身下马,走到她身边,单膝跪地,仔细查看她的情况。
月光勾勒出他的轮廓,这人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孔。
他伸出手,似乎想扶她,却又在半空中顿住,最终只是问:能起来吗?有没有伤到?还有,我哥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