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寺庙僧人敲钟的声响,惊动了树上的栖鸦。
安稚初看着黑影掠过天际,忽觉那些扑棱棱的翅膀像极了被蛛网缠住的飞蛾。
越是挣扎,越被缠得紧。
沉默良久,安稚初忽然轻笑一声:“倒是本宫愚钝了,谢大人这般人物还有什幺是想要从本宫身上得到的?”
话落,她擡手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这个本该优雅的动作却因指尖的颤抖显出几分勉强:“论权势,谢大人即将入内阁。”
“论钱财,此刻谢府门前的车马,怕是比宫门前的还要热闹吧?”一片落叶飘到她肩头,她没有擡手拂去。
“所以啊。”安稚初擡眸,眼圈微红却脸带笑意,“本宫这个空有虚名的公主,还有什幺,值得谢大人这般大费周章的算计呢?”
谢清辞闻言,喉结滚动了一下,并未立刻回答。他忽然伸出手,拂过方才落在她肩头的那片枯叶。
枯黄的树叶在他掌心蜷曲,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公主明知,”他声音低沉,目光却灼得人发烫,“微臣所求,早非那些身外之物。”
安稚初嘲弄地抽了抽嘴角,睫羽轻颤,如寒枝般静默不言。
见她如此,谢清辞轻叹一声,白玉的面上又复上那层她熟悉的清冷之色:“若可择选,臣亦不愿如此相待。”
“只是近日,臣总见不到公主。”男人的话音渐低,竟透出几分罕见的踟蹰,“臣心里,实在难挨。”
“难挨?”少女像是听到笑话,笑出了声来,“谢大人这话说的,倒像是本宫薄待你了。”
谢清辞敛下眉眼,伸手拢了拢她被风吹散的狐裘,声线抑哑:“不,是臣错了,臣……”
“好了,谢大人。”安稚初往后退了几步,眸光扫过他洇湿的眼尾:“收起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
“直说罢,你到底想怎样?”
话落,少女直直望向男人,惊觉他瞳孔里映着的自己,像是困在琉璃盏中的蝴蝶。
“臣只要公主同意,每月逢五的日子,允臣入公主府侍寝。”男人略微压低的声音传入少女耳中。
安稚初愣了一瞬,内心忽觉讽刺至极。她微扬下巴,露出一个艳丽至极的笑:“谢清辞,你可知本宫即将要择驸马。”
“臣……知晓。”谢清辞身形微僵,眸光暗涩。
“你既然知晓,可明白你此刻要求有多幺的荒谬?”
“还是谢大人以为,”少女红唇勾起讥诮的弧度,“本宫当初愿与你有点未成礼数的亲密,便当真是个不知廉耻的荡妇了?”
“一年,臣只求再一年。”
谢清辞忽然单膝跪地,青石砖上的寒意透过官袍渗入膝骨。他垂首时,一缕发丝垂落额前,在暮色中晃出几分狼狈。
“侍寝一年?”安稚初居高临下望着他,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眼底冷得像淬了冰。
她缓缓俯身,指尖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视自己:“谢大人这是要拿身子来换本宫回心转意?”
闻言,谢清辞眸光微动,喉间滚了滚:“是。”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融入暮色:“求公主,给臣一个机会。”
“好啊。”安稚初轻笑,呼出的白雾扑在他唇畔,“倘若本宫回心转意了,谢大人可愿入府,做本宫的驸马?”
她的话音一落,随之而来的是良久的沉默,四周的嘈杂声像是一把刀,慢慢割开渐渐凝固的空气。
“啪!”
清脆的掌掴声响起,谢清辞唇角渗出一线猩红,却仍保持着恭谨的姿势,仿佛在等待下一记责罚。
“谢大人不必忧心仕途。”安稚初冷笑着甩了甩发麻的手掌,漫不经心地抚平袖口褶皱,“本宫的驸马之位,”她凑近他渗血的唇角,“永远、永远都不可能给你。”
谢清辞闻言,竟低低的笑了,声音温柔得令人心惊:“臣知道,臣不配。”
“既然即将位极人臣的谢大人,”少女满意于他的识趣,指尖划过他胸前官服上的暗纹,“自愿做本宫见不得人的外室。”
她突然揪住他的衣领迫使他仰起头,“那幺,从此往后,你便只是本宫身边一条随叫随到的狗。”
“好。”谢清辞倒也应得干脆,他缓缓起身,又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
下一秒,金丝缠绕的玉佩静静躺在他的掌心,裂缝处描着缠枝纹,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
安稚初扫了一眼,竟是那日她当着他面摔碎的玉佩。
谢清辞见她望来也不遮掩,将玉佩递到她跟前,坦然道:“臣已命人将此玉修复妥当,公主可愿再与臣一同佩戴?”
安稚初移开视线,语气淡漠:“破了的东西,就算修得再精巧也难重圆。”
话落,她转身欲走,衣袖却被轻轻牵住。
谢清辞的手指在寒风中微微发颤,目光扫过她空荡荡的腰间:“公主不愿便算了,不必说这些话来刺臣。”
他顿了顿,又道:“灵签阁可求平安符,听说此符,极为灵验,臣见许多女眷都求了,公主可曾……”
“不曾。”安稚初抽回衣袖,截断了他未尽的话语。
谢清辞眼中的期待如烛火般熄灭,追问道:“是没有去求,还是……”
“是没有求你的。”她直言相告,目光扫过他骤然失色的面容,心中不起半分波澜。
恰在此时,小桃从远处疾步上前,附耳轻语:“公主,太子殿下正在找您。”
安稚初略一颔首,连个眼神都未留下,便转身离去。
细雪忽然纷纷扬扬落下来。
谢清辞独立于风雪之中,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掌心的玉佩渐渐被落雪覆盖,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
他此时此刻才终于明白,最深的报复不是她的怨恨,而是她连恨都不愿再给。
——任他折断傲骨俯首称臣,做她脚边摇尾乞怜的狗,她也全然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