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很疼的。”
芹茉举着匕首，靠近刀刃部分的指尖都能隐隐感受到上面的炙热。
“你心疼？”
牧普浑不在意，反倒来调侃她。
迟迟等不来女孩的回应，牧普扭头看她，见她抿着唇，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他宕机了一瞬，迟疑地问：“……你怎幺了？”
即将受罪的是他没错吧？
她委屈个什幺劲儿？
芹茉感觉心里有点难受，憋了半天，还是开口了，“你会不会死掉啊……”
无知的小奴隶这辈子挨过最疼的事情，也就是被卖到行刑场时被刺上奴印，由下等人直接降为社会最底层的奴隶身份打击的是她的精神，而奴印则是明明白白地让她疼得睡不着觉。
要把这个代表屈辱的印记烫掉，芹茉觉得那定然是她忍受不住会昏死过去的疼痛。
说不定牧普真的会被她烫死。
听到女孩的傻问题，牧普不由得失笑，他放松了身体，鼓励她：“不会死的，相信我，胆子大些。”
女孩靠了过来，后颈能感受到微弱的热意，可她仍旧没有动手。
牧普轻叹一声，低声解释道：“我的奴印必须消掉，两个奴隶在王城里太扎眼了。”
“你想去王城吗？”芹茉问道。
“芹茉，我们不能在森林里躲一辈子。”牧普说，“消掉奴印，在王城里我才能掩护你的存在。别犹豫，这也是为了帮你自己。”
“……好。”
芹茉稳住手，将刀面小心地压向男人的后颈，在寂静的山洞里，皮肉被灼烫的声音很是刺耳，男人粗重忍痛的呼吸也变得明显起来。
她咬紧牙关，细致地对着有图案残留的地方继续按压刀面，被烫过的地方已然变成偏粉的血色，芹茉不敢多看，尽力将视线专注于刀面上。
直到再也看不见奴印的半点痕迹，芹茉如释重负地丢下匕首，连忙转到牧普身前，蹲下来捧起他的脸庞查看，生怕他已经疼晕过去了。
幸好，虽然他的状态看上去有些虚弱，但还是清醒的。
芹茉：“你有没有带上什幺治疗的药？我帮你抹上。”
在她眼里堪比百宝箱的男人却否认了，有气无力道：“没有。”
他没有摇头，这个动作会牵扯到后颈被烫伤的皮肉。
牧普缓慢地挪动身体靠回穴壁边，闭上眼，轻声道：“休息会儿就行，你别乱跑，小心被野猪吃了。”
这人真是……都痛得流汗了，还有力气开玩笑。
芹茉没有接话，只是坐在他腿边，安静地注视他。
她心里有些乱，牧普休息的这段时间刚好能让她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今天发生的事。
——和遇到的这个人。
明明穿着不凡，但又确确实实地印着奴印；明明与她素不相识，却愿意冒着危险救下她，带她逃出地狱般的行刑场。
虽然对牧普来说很可能是顺手而为，但他确实承诺了会带她一起去王城。
芹茉对“王城”这个地方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据说贵族大人们都住在王城，那里的街道如花园一般装点着鲜花，每一座房子都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还有芹茉从未见过的喷泉和大人物们的雕塑，会有淑女与骑士驻足一旁欣赏，交谈着属于上流社会的话题。
那牧普呢？难道他也曾居住在王城里吗？
芹茉垂着脑袋，手指悄悄地虚空触碰着男人被作战服包裹住的大腿。
这样好的布料，看不到丝毫针脚的痕迹，仿佛在向芹茉昭示着什幺。
她的视线沿着男人精壮的长腿一路上移，来回扫视。
他过分壮实的体格也是一个无法忽略的疑点，这代表他的进食量不会很小。
能支撑起这样的体格，佣人或是奴隶都做不到。
那些有钱的上等人对同阶层的人都非常大方，但对于下等人就很吝啬。芹茉之前做女佣时，每天的食物是一袋难以下咽的面包屑，睡觉的地方与马厩隔了一面薄薄的木板，伴着马鸣与粪臭，与另外十九个佣人一起挤着入睡。
后来又被卖给行刑场，生活的苦难早已让她变得麻木，她意识到自己难逃一死，于是坐在牢笼里，静静地发呆。
没多久就轮到她“上场”了，帘布掀开，当芹茉看见牧普反抗的那一刻，她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她开始思考，开始观察，开始琢磨着怎样才能活下去。
然后……牧普又一次地“从天而降”，向她伸出了手。
对她来说，牧普这个人实在太奇怪了。
奇怪到……让芹茉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有些快。
这个突然出现在她灰白生命里的男人，将她带离死亡，一路上细心地照顾着她，现在又说什幺“两个奴隶在王城里太扎眼了”，狠心烫掉了自己的奴印，却丝毫不提她身上的奴印。
小奴隶一辈子都没感受过什幺关怀、什幺爱，这一套下来简直把她的心吃得死死的。
她能不能为他做些什幺呢？
芹茉心里有了决断。她耐心地等待着男人的呼吸变得绵长，随后蹑手蹑脚地起身，独自走向洞穴外。
她记着男人的嘱咐，没有走远，只是在穴口附近转悠，试图找到些熟悉的、或是有用的东西。
或许上天都在保佑她，芹茉看见了某棵大树下，长着几株她认识的草药。
她眼前一亮，忙不迭跑过去，将草药摘下，回到洞穴，她没急着进去，而是蹲在穴口，将一块较为平整的石板擦干净，草药被烧过的匕首捣出汁液，散发出一阵清浅的香气。
“你在做什幺？”
牧普的声音忽地在芹茉身后响起，专心捣药的她被吓了一跳，刚拿起的石板掉落在地，碎成两半。
注意到汁液就要沿着裂缝流下，芹茉顾不上回答牧普，连忙扑过去将石板合上，确定了草药汁液没有漏掉，才松了口气。
芹茉有些高兴，带着笑容转过身，就对上牧普阴沉的视线，她脸上的笑容僵住，唇角慢慢拉回直线。
看到芹茉惴惴的神情，牧普就生不起气来，他放缓了语气，重新问道：“你在做什幺？我不是说过让你别乱跑吗。”
“我想让你好受一点，所以出来试着找了找附近有没有我认识的草药。但是只找到了这个……这是安神助眠的草药，我以前用过，效果很好的。”芹茉呐呐道。
见牧普没吭声，她着急地继续解释道：“我没有乱跑，真的只在附近转了一会儿……”
头顶蓦地落下一只厚实的手掌，芹茉呆在原地，听见牧普“嗯”了一声。
“谢谢。”他说。
女孩的脸涨红起来，她赶忙低下头，拙劣地掩饰着自己的羞赧。
“现在太晚了，外面不安全。”牧普一手接过那块石板，一手拉过女孩的手腕，“我知道你现在可能睡不着，就当陪我吧。”
芹茉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回洞里。
他们又恢复成原先的姿势，牧普靠墙低头闭目养神，芹茉坐在他腿边的位置盯他。不同的是，他们身边多了一块拼起来的石板，上面抹着深绿的汁液，逸散着草木香气。
时间流逝，火势渐小，洞穴里的温度降了一些。牧普睁开眼，女孩的脑袋搁在他的大腿上，身体蜷缩起来，似乎是感到寒冷，即便在睡梦中她也皱着眉，轻微地发抖。
牧普企图在不挪动腿部的情况下将提前弄好的柴火丢入那堆火焰中，但很可惜他失败了，后颈的烫伤和腿上的女孩让他每个动作都变得艰难起来。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解决办法，最后他选择将女孩捞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让她暖和一点。
火堆慢慢熄灭了，洞穴里的两人仍旧睡得很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