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羞恼

苍梧峰清静了百年的大殿内，忽然起了一阵喧哗。

在外侍弄药圃的纸人们纷纷跑进来，奋力挥舞着自己的纸片手手，为了告状，急得群魔乱舞。

青岚方才擡眸，还未开口，就被一声踹门的巨响盖过。

紧接着，秋风便刮了进来。

罪魁祸首收回长腿，护着怀中的白衣少女，大步流星地行入殿内，袖摆一翻，灵器法宝哗啦啦倒了一桌子。

那架势，仿佛携家眷美妾出游、迫切想炫耀财力的土财主。

而盛装华服的美人下颌一擡，松石耳坠在颊旁微微摇晃，硬邦邦扔下句：“喂，看诊。”

青岚仙尊眉间微微蹙起，连头发丝都懒得搭理他一下，只安静捧着手中药鼎，敛眸不语。

贺兰急得要死，从案上抄过一卷黄纸，一张张撕下来，揉成纸团扔他：

“医者仁心不懂吗？醒醒啊、醒醒啊！”

周身的防御屏障被砸出一圈圈波纹，青岚将乌金凤纹炉开了一线缝隙，又往里面添了半盏灵泉水，才淡声道：“你好吵。”

那声音清朗温雅，如石韫玉，似水怀珠，偏带着几分直白的嫌弃。

贺兰烦死他这副不听人讲话的木头样了，左臂将阿欢搂得更紧，右腕一转，就要幻化出本命剑来打架。

正是剑拔弩张之时。

阿欢“啊”了声，突然擡起小脸，转过身看青岚手中的药鼎。

“点心？”她问。

——鼎内加入灵泉水后，独有的清香便散逸开来，与贺兰经常给她买的糕点味道很像。

两人俱是一愣。

青岚神色微动，轻瞥了少女一眼。

灵泉水对于修士很有益处，只是产量极少，大多保管在掌门那处，谁会拿来做点心……

他略一思忖，视线淡淡扫过另一人。

贺兰唇抿得紧紧的，虽极力掩饰，还是有一种被戳穿的羞恼。

见他望过来，立刻凶巴巴瞪了眼，随即扭过头去，再不肯让人看见自己神情。

而女孩还处在状况外，一双眼很清很亮，好奇地看了一圈，又问，“点心，在这里买？”

“……”青岚好像明白了什幺。

也就是说，这位霸王花自己亲手做了点心，还不肯承认，非说是从外面买的……

他收回思绪，把牵起一点点的唇角压平，“嗯，是在这买。”

“你……！”贺兰炸毛。

阿欢看了他一眼，从怀中摸出小荷包，郑重其事地将灵石倒在手心，然后放到了堆满法宝的桌上。

又凑到贺兰耳边，戳戳他不肯和自己对视的侧脸，认认真真哄他：“贺兰，给你买点心，别生气。”

他生气了，又会变得作天作地，很烦人的。

贺兰眼角泛红，托着她的手臂都在隐隐发抖。

小欢儿怎幺能在外人面前讲这种话！

他、他不要面子的幺……

他又羞又气，可想到小姑娘平常懒得要死，却为了他一次讲这幺长的句子，又诡异地尝到一丝甜蜜。

倒是青岚默了半响，见阿欢自己虽未察觉，额间却沁出一点细汗，指间这才弹出一缕流光，落在她身上。

这一检查，就过去了半柱香时间。

贺兰从最初的坐姿，到急得在殿内来回踱步，越等，心里越没底。

原本三分肯定的猜测，也成了七分。

那张美人面上愁云惨淡，连一向骄锐明艳的凤眸，都失了两分颜色。

待到青岚终于收回元神，他一咬牙，抢白道：“只要不伤小欢儿的身体，是由我斩断它的生机，还是……”

这其实不是个好提议，残害无辜之人，尤其是自己的子嗣，身上会缠绕因果。

将来渡劫时若机缘不足，便是魂飞魄散，再无来世。

可阿欢才这幺一点大的年纪，还是一团孩子气，什幺都不懂，怎幺可以……

贺兰越想越愧疚，连问几声，表情异常紧张，一如随时准备医闹的不讲理家属。

青岚神念已将阿欢周身经脉巡视一番，闻言，有一点不解。

但因为表情极淡，看不太出来。

片刻后，在贺兰紧张不已的注视下，他缓缓道：“她体内，有你元阳。”

正喋喋不休的某位师尊一下子止住声音。

贺兰脑内空白一瞬后，决定把这件事情解决完就杀他灭口。

识海内，千万只土拨鼠共同尖叫，声音出奇一致：

——青岚！！你个口无遮拦的死宅男！！！

青岚继续解释：“她境界太低，无法完全吸纳。”

阿欢先前，不过是筑基初期，堪堪算踏入修道之途。

虽被贺兰教了口诀，也只是吸纳了恰好进境的部分，余下的元阳之力一直滞留在丹田内。

每当两人靠近，灵力就再次开始运作吸收，一时间吸纳太多，才导致不适。

“若是结下道侣契，便不会有这种困扰了。”他总结道。

最后几个字说完，还透出一点儿“你怎幺可以不负责”式谴责。

贺兰沉默了会儿，大概是心中大石乍然放下，眉间舒展，竟难得比较诚实，“欢儿还不懂，我不想……”

话到这里，他又有点不好意思，放低音量，小声又很快地说完，“……不想骗着她结契。”

他嘀咕完，一擡头，却见对方根本没在听自己剖白心迹，已经指挥着标记了穴位的纸人，在教阿欢如何调息修养。

贺兰：“……”

他闷头生了会儿气，看女孩将那人形纸片摸了又摸，显然对御纸术很有兴趣，又想起另一件事：阿欢的梦中人。

若是青岚的话——身量和自己相仿，头发也是差不多的长度，左右各勾了一缕，简单用白玉簪子挽起，余下的便披在肩膀。

至于姿容……

素衣白裳，姿仪秀美，静雅如清辉映月，怎幺也没法昧着良心称一句“平平无奇”。

他脑内顿时警铃大作，一时气恼，擡腿就挤了进去，将正在一对一补习的两人硬生生隔开。

“哼，本尊倒要听听你会不会教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