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般静静淌过,校园里高大乔木的叶片边缘,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秋黄。
秋杳在德瑞的学习生活,也逐渐寻到了自己的节奏,变得规律而平静。
自那晚他们用条件交换,从程斯聿手中拿回书包后,一切仿佛真的回到了最初的轨道。
他又恢复了那副疏离冷淡,生人勿近的模样,极少在她视野里出现。高三的教学楼与她所在的高二区域相隔甚远,偌大的校园,两人竟真的一次都未曾偶遇。
秋杳心底那点因短暂交锋而泛起的涟漪,也终于彻底平息,湖面重归宁静。
这样很好,她时常对自己说。
本来是两条不该相交的平行线,偶然的偏差已然修正,各自回归既定的轨迹,再正常不过。他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只要他不再来轻易招惹,她也绝不会主动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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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的白日依旧晴好,但入夜后风势渐长,带着初秋清晰的凉意,吹得窗户不时发出轻微的呜咽。
秋杳心里总惦记着程园花圃角落里那几株自己亲手种下刚刚冒出新芽的花苗,怕夜风太疾,伤了它们脆弱的根茎。于是每天放学后,她都会去查看一番。
蹲在花圃角落,借着园灯昏黄的光检查土壤时,偶尔一擡头,秋杳的目光会掠过主宅三楼程斯聿房间的那扇窗户,总是黑沉沉的。
有时星星的影子反射上去,除此之外,漆漆的玻璃就像一口深井,无声无息,没有生气。
她收回目光,指尖拂过嫩绿的小叶片,心里一片平静的踏实。
这天傍晚,她照例刚洗过澡,穿着那条白色睡裙,拿着自己新做好的小木牌来到花圃边。
这块牌子她花了些心思,选的是质地坚实的厚木片,边缘仔细打磨得光滑圆润,加了两个兔子耳朵,三角固定结构,不会轻易被风雨损坏。
她用细笔沾了耐候的白色颜料,在上面一笔一画地写下“草木生息,足下留心。”八个大字,还在角落画了一朵小小的向日葵。
秋杳小心翼翼地将木牌深深插进花苗旁的土里,确保它立得稳固,能明确地划出这片小小“领地”的界限。
她实在是被程斯聿上次随意践踏草坪的情形无语到了,虽然知道程园里的一切理论上都属于程家,但这几株由她亲手照料,从外婆给的苗开始长大的生命,于她而言却是不同的。
她必须做点什幺来保护它们,哪怕只是象征性的。
刚忙完起身,准备离开,一道颀长的阴影便毫无预兆地从身后笼罩下来,挡住了园灯的光线。
程斯聿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他个子很高,几乎一人就隔绝了她身后的大半空间。
男生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视线落在她单薄的睡裙上,声音裹着夜风的微哑:“明明冷,为什幺还穿这条?”
秋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和身影吓了一跳,心脏猛地一跳。转过身,对上他看不出情绪的目光。
“我怀疑你不是想吓死我,”程斯聿语调平缓,徐徐道,“就是在勾引我。”
什幺意思?”秋杳怔忡地反问,清澈的眸子在夜色中睁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猫,湿漉的发丝更添懵懂。
程斯聿看着她这副全然不自知的模样,险些气笑。
什幺意思?大半夜的,穿着这条他印象深刻的白色睡裙,就是这条裙子,曾经对着他撅起屁股的弧度,勾勒出让他心烦意乱的曲线。
包括她此刻的头发湿漉漉地披散着,蹲在黑影幢幢的花园角落里。
“你说呢?”程斯聿的视线意有所指地在她周身扫了一圈,最终落回她因惊讶而微张的唇上。
秋杳想起他上次恶劣的践踏行为,又想到自己刚立好的牌子,心里那点小小的反抗意识冒了头,抿了抿唇,并没给他好脸色,小声地回了一句:“挺好的,吓你一下,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挺好的?”程斯聿挑眉,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杂着夜风袭来,
“所以,是承认了?故意想吓我,还是……”他拖长了语调,观察着秋杳的神情。
“想勾引我?”
“没有!”秋杳急忙否认。
“那‘挺好’什幺?”程斯聿却不依不饶,目光紧锁着她。
秋杳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这诡辩的逻辑。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余风声。
程斯聿的视线掠过她,落到她身后那块崭新的。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郑重其事的小木牌上。
“草木生息,足下留心”——他认得她的字迹。
他好像知道了这牌子是给谁看的。
程斯聿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胆子倒是不小,还学会划地盘立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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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下身,指尖在那块厚实的小木牌上装模作样地摩挲了几下,随即站起身,煞有其事地将手掌伸到秋杳面前,掌心朝上,理直气壮地抱怨。
“看,沾了好多灰。”
然而那骨节分明的掌心上,干干净净,连一丝尘埃也无。
分明是睁眼说瞎话。
“………”
秋杳一时语塞,完全摸不透他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她只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他脚下,警惕地注意着他步伐的落点,生怕一个不留神,她那些刚冒头的花苗又遭了殃。
这里是他的家,他自然来去自如,而程斯聿向来就不是个会循规蹈矩的人,恣意妄为才是他的常态。
“自己做的?”程斯聿仿佛没看到她那点小心思,挑眉问道。
秋杳抿着唇,没说话,只轻轻点了下头。
“手倒是挺巧,”他难得地夸赞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是真心还是戏谑,“做得这幺认真,应该能让那些没素质的家伙不好意思下脚了。”
秋杳:“?”
他难道真没看出来这牌子分明就是冲着他立的吗?
“喂,来我房间一趟,”他话锋一转,极其自然地说道,“帮我个忙。”
“……什幺忙?”秋杳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满是警惕。
“来了不就知道了。”他答得漫不经心。
“不去。”秋杳拒绝得干脆。
空气忽然安静了一瞬。
程斯聿的视线在她脸上转了转,忽然染上几分意味深长。他凑近一步,微微低下头,唇角勾起浅笑,压低声音:“不去可不行。这个忙,你必须得帮。”
“那你总得先说帮什幺吧?”秋杳被他逼得后退了半步,却仍坚持道,“而且我们上次已经两清了,你这次别想再……再占我便宜。”
“好,不占你便宜,”他似乎有些不耐,又觉得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有点好笑,“就是帮个忙,先去我房间。”
秋杳拗不过他,在他再三保证并看起来确实不像开玩笑之后,只得妥协,跟在他身后,踩着楼梯上了楼。
他的房间宽敞而整洁,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清香。她的目光不经意掠过那张深灰色的大床,瞬间想起上次被他按在腿上玩舌头的窘迫,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程斯聿似乎没注意到她的不自在,抓了抓头发,走到靠墙的玻璃陈列柜前,从里面抱出一个庞然大物——那是一艘极其复杂精密的乐高星际战舰模型,庞大的舰体只完成了一部分,剩下的零件分门别类地装在几个透明盒子里。
“喏,”他将模型和零件盒放到书桌上,灯光下那些细小的积木块非常多,他淡淡道“剩下的,帮我拼完。”
秋杳惊讶地看了看那庞然大物,又看看他:“为什幺找我?”
“看你做那个小木牌手艺不错,细心。”他答得理所当然,指了指桌上那本厚厚的说明书,“我懒得弄了,看得眼花。拜托了。”
秋杳拿起说明书翻看了几页,发现步骤确实极其繁琐复杂,需要极大的耐心。
不想得罪他,又想起程斯聿那双金贵的手,秋杳还是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开始专注地辨认起那些细小的零件。
她原以为程斯聿把她叫来帮忙,自己可能会去打游戏,却没想到,他竟然径直走向了那张大床,然后无比自然地躺了下去,甚至还拉过被子盖好了。
秋杳惊讶地转过头,看向床上那个隆起的轮廓:“你要睡觉?”
“不然呢?”程斯聿侧过身,用手撑住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床头灯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现在很晚了。”
“我的意思是,你要当着我的面睡觉?”
“那不然呢?”他几乎是立刻接话,回道:
“那你要和我一起睡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