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境后的早秋,空气里仍残留着暴雨洗刷过的清冽,却又被午后重新擡头的暑气蒸腾出一丝粘稠。
学校里,隐隐约约的蝉鸣从树梢传来,断断续续,带着夏末最后的挣扎。
秋杳一路小跑,学校太大了,她跑错了好几个楼才找到行政楼的失物招领中心。
到地方后,她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碎发被濡湿,贴在白皙的颈侧。
多耽误了点儿时间,秋杳心里不免火烧火燎,不能轻易弄丢,那书包是妈妈给她的,里面还有她做了一个暑假的英语笔记。
失物招领中心给程斯聿打电话的那个学弟刚离开,换班了另一个同学,他正支着下巴打瞌睡,听到脚步声也只是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瞥了一眼。
“同学,我丢了个书包,深蓝色的……”秋杳气息微喘,话还没来得及说完。
值班的学生上下打量一番秋杳,打断她:“你是我们学校的?”
秋杳犹豫了一瞬,知道隐瞒可能更麻烦,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怎幺不穿校服?”
“我是转学生,还没校服。”秋杳轻声解释。
男生扯了下嘴角。在德瑞这样的地方,他们待人接物自有一套标准——对家世显赫、背景清楚的,自然客气周到,而对这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转校生”,多半是家里突然发了横财硬塞进来的,实在不必太过上心。
他随手将桌上一本边缘卷角的登记簿往前一推,语气敷衍:“喏,自己把信息填一下。找到了会通知你。”
话音刚落,他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看也没看秋杳,立刻抓起手机“喂”了一声,一边含糊地应着,一边起身就朝门外走去,仿佛接电话是件远比眼前这位焦急的丢包者更重要的事。
门在他身后晃悠着,室内骤然陷入更深的寂静,只剩下秋杳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和登记簿。
她叹了口气,弯腰拿起桌上的圆珠笔,正准备俯身填写,身后的门轴却在这时,缓缓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
紧接着,是门被不轻不重关上的——
“砰。”
正在弯腰写字的秋杳听见动静,一下子就机警起来,直起身回头看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敲在地面上,来人个子很高,身影被门外涌入的光线拉长,最终投在她脚边。
秋杳的余光首先捕捉到的是对方熨帖的深灰色校裤,包裹着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接着,一股雪松混合着阳光晒过衣物的干燥气息,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是程园惯用的香氛味道。
她心头一紧,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上移。
程斯聿来了。
他穿着德瑞高中标志性的深灰色西装校服,里面的白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了一粒扣子,露出一截线条清晰的锁骨。
午后的光线透过高窗落在他身上,勾勒出男生利落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
程斯聿刚从室外进来,额前的碎发被微风拂得有些凌乱,脸上没什幺表情,只有那双漆黑的桃花眼,带着点惯常的疏懒,此刻正低垂着,目光落在她身上。
确切地说,是落在秋杳汗湿的鬓角和因为奔跑喘息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那件许菘蓝新给她买的浅色套裙,面料轻薄,落落大方。胸口的起伏在略显紧张的呼吸下,显出一种不自知的柔软生机。
原来是她,程斯聿反应过来,不久前那个被陈柯桥称赞的少女背影。
——
秋杳放下笔,指尖微蜷,她擡起眼睫,目光不偏不倚地撞进他的视线里。
那双桃花眼形状极好,眼尾略长,微微上挑,本该是含情的,可嵌在程斯聿这张过分冷淡的脸上,此刻却只余下对她的审视。
他声音懒淡,轻飘飘地故意道:“学妹,丢东西了吗?”
郁结的情绪瞬间堵在胸口,秋杳还记得昨天晚上他在家里是怎幺给她脸色看的,实在不想和他说话,她别开视线,闷闷“嗯”了一声。
——
程斯聿看着她微颤的睫毛和紧绷的脸,视线在秋杳汗湿的发际线和颊边黏着的碎发上短暂停留。
女生依旧低着头,耳根泛红,像是因为昨晚的事情躲他,不愿意看他。
程斯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驻,继而坦然滑过她微弯的颈项,掠过制服下隐约的柔软轮廓,最终落在裙摆下方那一截纤细而白皙的小腿上。
他原本确是这样打算的,在家中偶尔兴起,逗弄一下这株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的“野花”或者也就罢了。
至于在学校,这是他更加秩序分明的领地,有太多更重要的事需要他投入精力,他并无意将闲暇耗费在一个保姆带来的转学生身上。
可偏偏……
可她身上带着股天然的土劲儿,这并非一个纯粹的贬义词。
程斯聿蹙眉,试图总是为自己对她不合时宜的注目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对上她的眼睛,他几乎瞬间意识到,或许是她的眼珠总是太过纯粹,像山涧深处被流水经年累月冲刷打磨的卵石,润得清亮彻底。
那里面时常倒映出他刻意为之的嘲弄,以及一种被冒犯后竭力隐忍,却反而更显生动的怒意。
此刻,她穿着规整到甚至有些刻板的长裙,黑发柔顺,姿态拘谨,浑身上下散发着内敛而纯情的气息。
一种烦躁的、不受控制的燥热感悄然窜起。程斯聿心下却掠过一丝自我厌弃。他竟会为这样一个在他看来乏善可陈的闯入者,屡次分神。
这绝非他的本意,却似乎已成事实。
—————
他很快敛眸,掩去身体瞬间翻涌的暗流。再擡眼时,唇角已勾起散漫的笑,懒洋洋地又问她:“丢了什幺?”
秋杳还没说话,程斯聿就向前踱了一步,距离拉近,那股清冽的气息更清晰地笼罩过来。
——
关你什幺事?
秋杳几乎要脱口而出。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的烦闷和被他目光扫过带来的异样感,声音硬邦邦的回应:“我的书包。”
“这个吗?”
程斯聿像是早有预料,修长的手指随意一勾,那个深蓝色的书包便被他从右肩背后带了下来。他拎着书包带,极其随意地在秋杳眼前晃了晃,动作轻佻得逗弄着他眼里这只警惕的布偶猫。
秋杳眼睛一亮,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是我的!谢谢……”
程斯聿却倏地侧身,灵巧地避开了她的手。午后的光线清晰地照亮他半张脸。却此刻他唇角的笑意加深,那笑意落在秋杳眼里,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戏谑。
“可这个,”男生慢悠悠地开口,尾音拖长,目光牢牢锁在她因错愕而睁大的眼睛上,残忍地说道:“是我的。”
他在秋杳来之前,就已经从学弟那里拿走了秋杳丢的,和他那只一模一样的书包。
秋杳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脑子转了两圈才反应过来,是一模一样的定制款吗?
许菘蓝当初只当是学校统一发的,可能是程先生让人一道送过来的。
她明白过来,却无法解释背后的含义,那只会让她更狼狈。
一股混合着被愚弄的羞愤和尴尬被点破的难堪冲上头顶,秋杳白皙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你怎幺样才肯给我,我的书包?”
她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刻意加重了“我的”两个字。
明明是气恼而生的脸颊泛红,可那双眼睛因为情绪激动而格外水润明亮。
程斯聿的目光在她生动的眉眼和开合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极其不合时宜的恶劣念头。
这个在昨天还让他讨厌的女生,为什幺嘴巴看起来那幺软。
真是不可思议,他荒谬地想象着,如果自己的手指探进去,拽住她的舌头挑弄……会是什幺感觉?
不是触碰,是蛮横的入侵。
应该会很软,烫的要命……他想。
她肯定会受不住的。喉咙深处会溢出呜咽,口水会失控地涌出来,漫过他卡在里面的指节,黏腻、湿滑。
这个念头让他呼吸微微一滞,下腹那股刚刚压下去的燥热又隐隐擡头。
“也不是不可以。”程斯聿开口,声音比刚才沙哑了一些,他慢条斯理地回复,语气听起来像是一个正经的学长。
“毕竟我向来好心,有偿地为学妹提供一些帮助,也是应该的。”
“什幺条件?”秋杳追问,心跳因为烦躁不受控制地加快,因为她知道程斯聿不会这幺好心。
他讨厌她。
程斯聿看着她强作镇定却掩不住慌乱的眼神,刚才那个旖旎的念头再次清晰。
他身体再次前倾,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
“晚上回家,”他顿了顿,唇边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笃定的掌控感,“来我房间,我给你。”
他大概已经压不住自己被她勾起来的捉弄心思,他甚至想,这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会不会被他过分些的举动吓得咬着嘴唇哭出声来。
“……好。”秋杳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应道,带着点屈辱的认命。
程斯聿笑了声,按捺着情绪起身,气音在空气中飘散,“那随时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