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雨歇云散,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湿润的清香。秋杳想起昨天被程斯聿踩踏过的那片草坪,于是踱步来到屋外。
她蹲在草坪边缘,草叶被凌乱地压伏着,经过雨水冲刷,它们失去了原本鲜活的翠色,凌乱地倒伏在泥泞中,显得格外狼狈。
泥痕边缘,隐约可见一些被碾入湿土的小生命残迹,可能或许是昨天出来透气,却不幸被程斯聿踩死的蜗牛或蚯蚓。
秋杳并非怀着什幺泛滥的同情心,只是每个人珍视的东西各不相同。
就像木匠会摩挲一块好木料,厨师会爱惜一把顺手的刀,而她,从小跟着外婆在院子里长大,习惯了看种子破土、抽芽、展叶,习惯了倾听自然里那些细微的呼吸声。
这些草木虫蚁于她而言,是鲜活而亲切的存在。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拨开一丛倒下的草叶,仿佛怕惊扰了它们的疼痛。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怜惜,融进傍晚湿润的空气里:“好好长呀,希望下次别再被他踩到了……”
————
露台一侧的阴影里,程斯聿正懒散地靠坐在休闲椅上打游戏。屏幕的光映亮他没什幺表情的脸。
少女的低语被晚风断续送来,他起初并未在意,直到擡起眼皮——
皎洁的月色与冷白的庭院灯交融,清晰地勾勒出秋杳的侧影。
她背对着他,在不远处,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双臂抱着膝盖,乌黑柔软的长发垂落,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
挺秀的鼻梁、微蹙的眉心和那双蒙着淡淡水汽的眼眸,在那一瞬间,竟有一种惊人的,易碎的清丽。
程斯聿指尖在屏幕上顿了一刹。
诚然,她是漂亮的,甚至恰好契合了他某种隐晦的审美。但这种短暂的迷惑只存在了极短的一瞬,涟漪还未荡开就已沉底。
他随即想起她不久前在他爸面前那副低眉顺眼,乖巧安静的模样,一股说不清是厌烦还是讥诮的情绪迅速覆盖了那点儿微澜。
程斯聿扯了扯嘴角,收回目光,准备继续游戏。
然而秋杳此时却像是感知到了身后的视线,或是终于完成了她幼稚的凭吊仪式,她忽然站起身,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
秋杳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人,眼睛睁大望向坐着的他,能看出程斯聿像是刚洗过脸,额前的发丝还湿着,几缕凌乱地搭在眉骨上,让他看起来少了些平日的冷硬,多了几分倦懒的侵略性。
像只心情欠佳,不好招惹的大型犬。
他们之间还有些距离,秋杳迅速移开视线,眼神里瞬间筑起防备的壁垒,算不上友善,炯炯的,是一种弱小的生物在感知到威胁时本能的自卫。
程斯聿将她这瞬间的警惕尽收眼底,心中那点恶劣的兴味又被勾了起来。他终于纡尊降贵般地擡起头,视线朝她瞥去。
“不是挺会装乖的吗?怎幺这幺看着我。”
秋杳时至此刻,已然明晰他这份没由来的敌意根源何处,或许他远比她更早知晓妈妈与程先生之间那层不便言说的关系。她抿紧嘴唇,将几乎冲口而出的辩驳咽了回去。
沉默是唯一的盾牌,她不能再给母亲徒增难堪。
——
她这副隐忍不语,暗自憋闷的模样,反倒惹得程斯聿一声低笑。
他注意到晚风掠过,带着雨后的湿寒,吹起她单薄裙摆,让她不自觉地用双臂环住自己。
两人一立一坐,一高一低,距离有点远,并非对话的恰当姿态。
程斯聿却毫无起身之意,只极为自然地擡了擡下巴,语气里听不出什幺情绪:“你回去吧。”
说罢,他便收回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投向手机屏幕,仿佛她只是无关紧要的干扰,不值得多费一眼。
秋杳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转身离去。
裙摆因她的动作而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也正在这一刻,程斯聿屏幕上操控的游戏角色恰好败北。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追随着那个即将消失在夜色里的纤细背影,冷淡的眸光微微一动。
他想起盥洗室里她带着刺的反唇相讥,想起方才在他爸面前她那副低眉顺眼的乖顺模样,还有刚才蹲在草坪边,对着那些残败草叶和泥土时,那副专注又怜惜的神态。
程斯聿素来对窥探他人毫无兴趣,就像高贵的行人不会在意路边野花究竟有几片花瓣,它们只是无关紧要的点缀,甚至不值得片刻驻足。
可这朵野花会说话,像只漂亮的的布偶猫,跟他说话时没什幺波澜,倒是跟一堆草说话时声音都是娇滴滴的,很悦耳。
于是,他就是产生了一点对她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