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的傍晚闷热而潮湿,天际压着暗紫色的云,霓虹渐次亮起。
程斯聿陷在黑色轿车宽大柔软的后座里,支着下巴,侧脸线条冷淡,生出几分距离感。
车窗外,是被闷热空气裹挟的下班人群,像是劳动了一天的蚁群归巢。
他漫不经心地瞧着,眼神里没什幺温度。
车内是恒温中控吹出的徐徐凉风,车外空气却黏稠闷热,一丝风也没有。
一场随时要倾泻而下的暴雨就要来了。
男生神色倦懒,微垂着眼睫,后颈利落的线条延伸进挺括的衬衫领口。
锋利的发尾衬得他后颈骨骼线条流畅分明,靛蓝色的国际高中制服外套,随意搭在他身侧的座位上。
司机熟稔地操控着方向盘,即将驶入港城半山中闻名遐迩的顶级富人区。
沿路两旁是精心修剪的绿植和掩映在浓荫中的独栋别墅,每一栋都占据着令人咋舌的视野和地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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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仅一街之隔,景象天堑之别。
一片老旧唐楼挤在路边,窗台上挂满晾晒的衣物,墙体斑驳,生活的痕迹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夕照里。
程斯聿淡漠的目光掠过那片灰扑扑的水泥楼,感到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一种混杂着汗味,油烟和廉价洗涤剂的气息,与半山别墅的奢华形成对比。
并不讨厌,只是无动于衷。
他想起父亲程振邦某次在书房里,用粤语同市政规划局的要员通话。男人手指随意点过这片区域的规划图,语气轻描淡写:“这种又脏又乱嘅地方,迟早该被清理。”
程斯聿习惯了精致,有序,被服务的生活,只是近乎无趣地凝视窗外那些为生计奔波的身影,他们像潮水一般涌过路口,又迅速被红绿灯冲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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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在中央扶手箱上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是德瑞高中的IB课程组发来的企业微信推送。
他随手划开,通知措辞严谨而官方:鉴于本届高三学生即将进入关键的IBDP大考冲刺阶段,为优化学术支持,自下周起,所有傍晚时段的课外活动将暂停,原时段统一调整强化复习课或导师答疑时间。
邮件末尾还公式化地附上了校长签名和校徽。
这意味着程斯聿放学的时间要被推迟一个半小时,他所在的年级群里开始叽叽喳喳讨论起这个事,多是吐槽和怨声载道。
这类通知在国际高中的高学段里算是常见,通往世界名校的路数大同小异,无非是更密集的学术包装和资源堆砌。
最终,学校也不过是把那些可有可无的戏剧社排练、篮球训练或者义工服务时间,换成了让这些少爷小姐们在冷气开得十足的教室里多坐会儿罢了。
对程斯聿而言,他的情绪不会因为这些有任何起伏,无论回家还是在学校待着,本质上都是一种消磨。
正要关闭屏幕,几条显眼的群聊信息跳了出来。
“喂,你们听说没?高二要来个转学生。”
“这时候转进来,可真够稀罕的。”
“估计又是哪家的暴发户,硬塞进来的吧。”
在这所从高一贯穿至高三的国际部,中途转学极为罕见。大多数人自入学便形成固定的圈子,共享相似的家世与背景。此时突然插进来一个,难免惹人八卦。
程斯聿瞥过那几行字,指尖一划,屏幕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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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巴赫平稳前行,渐渐驶近前方一辆灰白色的电动车。车子虽旧,却打理得干净。
骑车的是个衣着朴素的女人,正专注地朝半山方向驶去,后座载着一个低着头的女孩,身形纤细。
前排的司机也注意到了这辆与附近有些格格不入的电动车,目光一滞。
那是程家刚来数月的女保姆,这女人平时穿得普通,却长得漂亮,浑身上下都是风韵,在佣人房里也显得扎眼。
透过后视镜,司机注意到程斯聿的眼神变得凌厉。
在程家工作多年,他一直知道这位少爷的脾气佳,父子两人时常因为程斯聿的叛逆而闹得不欢而散。
最近吵架的源头,貌似就是因为这个看似卑微的女保姆,他隐隐察觉,这女人似乎已经悄无声息地勾搭上了妻子早逝的雇主。
“开快点儿。”后座传来男生冷冽不耐的嗓音,不算友好。
司机应声加速,豪车瞬间超车而去,扬起的尘土和尾气扑向那辆小小的电动车。后座的女孩被突如其来的浊风呛得轻咳,下意识擡手掩唇。
她露出的一截手腕纤细苍白,脚踝从发旧的裙摆下伶仃地显露,黑发如瀑散在薄薄的脊背上,随风微微颤动。
程斯聿的视线在她背上停留了一瞬。一种混杂着轻蔑与因母亲早逝而积郁的阴沉情绪,在他眼中凝结。
那女孩看起来脆弱得像一株杂草,又偏偏与他厌恶的人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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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座司机适时打破沉默,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少爷,程总晚上有应酬,已经提前通知管家,一会儿让人为您准备晚餐。”
程斯聿很快就从那抹窈窕的背影上收回目光。
他眸色是浅淡的琥珀色,冷寂疏离,很淡,也很倨傲,仿佛刚才看到的只是路边一截碍眼的枯枝。
窗外,港城紫灰色的天空压得更低了,闷雷在云层深处隐隐滚动。
他没立即说话,漆漆的视线盯了会儿后视镜里那个变成一个小点的模糊影子,才淡应:“知道了。”